夕阳彻底沉下去的时候,张桂源才送完张函瑞回家。巷口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裹着残雪的凉意,落在他肩头,像是一层化不开的雾。
他揣着满心的甜意推开家门,却没看见往常亮着的客厅灯,只有餐厅的一盏小灯亮着,桂源妈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杯凉透的茶。
那眼神,沉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张桂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妈,怎么还没睡?”
桂源妈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沙发上搁着的一沓厚厚的检查单,纸页边缘被磨得有些发毛,是张桂源爷爷的病历。
“你爷爷上周复查,结果又不好了。”桂源妈的声音很淡,却带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重量,“医生说,他这病最忌情绪波动,得安安稳稳养着,才能多撑几年。”
张桂源的心跳漏了一拍,快步走过去拿起病历,上面的专业术语看得他心口发紧。爷爷身体一直不好,是家里所有人的软肋。
“这跟我和函瑞有什么关系?”他攥着病历,指尖泛白。
“怎么没关系?”桂源妈终于抬眼,眼神里的寒意像针一样扎过来,“上周你爷爷听楼下李婶嚼舌根,说看见你和张函瑞牵着手在巷子里走,当场就气得咳嗽,差点背过气去。”
张桂源愣住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们俩这样不合适!”桂源妈猛地提高了音量,茶杯重重磕在桌上,溅出几滴冷茶,“街坊邻居的眼睛都盯着呢!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爷爷要是知道你们俩现在还腻歪在一起,他那身子骨,能扛得住吗?”
“我和函瑞光明正大,没做错什么!”张桂源红着眼眶反驳,胸口憋着一股闷火,“那些人就是闲得慌!”
“没做错?”桂源妈冷笑一声,起身走到他面前,语气狠得像淬了冰,“我告诉你张桂源,你要是还想让你爷爷多活几年,就赶紧和张函瑞断干净!”
她顿了顿,看着张桂源惨白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字字戳心:“我已经托人给你物色了个姑娘,是你表姨娘家的侄女,知根知底的好人家,过两天安排你们见个面。你要是敢不听话,敢继续和张函瑞来往,我就当着你爷爷的面把这事捅开。到时候,你爷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笔账,就记在你头上!”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扎进张桂源的心里。
爷爷从小最疼他,小时候他发烧,爷爷背着他跑遍了附近的诊所;他想要的玩具,爷爷省吃俭用也要给他买。爷爷的身体,是他最不敢触碰的软肋。
他僵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窗外的风卷着残雪,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他想起刚才在秘密基地的光景——自己蹲在密码柜前翻着旧日记,念着张函瑞高中时的傻话,笑得没心没肺。他想起张函瑞当时凑在旁边,眼神亮亮的,却不知道,那时张函瑞悄悄掏出手机,定格了他低头浅笑的瞬间。他更不知道,那张偷拍的照片,已经被张函瑞偷偷打印出来,藏进了书桌最深处的抽屉里。张函瑞拍这张照片时,只是想以后自己看不见他的日子里,能多看看这张脸,甚至偷偷想过,要是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就让王橹杰把这张照片交给张桂源,权当是留个念想。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他喘不过气。
“我给你三天时间,”桂源妈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没有一丝松动,“和张函瑞断干净。别让我去亲自找他,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说完,她转身走进卧室,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光。
客厅里只剩下张桂源一个人,他站在原地,看着沙发上爷爷的病历,指尖抖得厉害。
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是张函瑞发来的微信:「今天拍的照片,我洗出来了,好好看」。后面还跟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张桂源盯着那行字,眼眶瞬间红了。他抬手捂住嘴,喉咙里涌上一阵酸涩,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病历上,晕开了墨迹。他只当张函瑞说的是两人放进密码柜的合照,压根没猜到,还有一张独属于他的、藏在抽屉里的偷拍照片,藏着少年不敢言说的、沉甸甸的喜欢。
他该怎么办?
一边是养育他的母亲,是病危的爷爷,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
另一边是张函瑞,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他想要共度岁岁年年的人。
晚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明明灭灭,像一道解不开的死结。
窗外的残雪还没化尽,寒意顺着门缝钻进来,冻得他浑身发冷。
他不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终会碾碎多少东西。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护住,那个放在心尖上的人。
同一时间,张函瑞的房间里还亮着一盏暖黄的台灯。
他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张刚打印出来的偷拍照片——照片里,张桂源蹲在光影里,侧脸的线条柔和,嘴角还扬着笑,阳光落在他发顶,像撒了一层金粉。他摩挲着照片边缘,心里默默想着,等以后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把这张照片交给王橹杰,让王橹杰转交给张桂源。现在,他只想把这张照片藏好,每天多看几眼。
函瑞妈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放下汤碗坐在他身边,轻轻搂住了他的肩膀。
“又难受了?”函瑞妈的声音温软,带着心疼的沙哑。
张函瑞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妈妈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浸透了妈妈的衣襟。“妈,我舍不得,”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真的舍不得桂源。我想跟他在一起,想陪他过好多好多冬天,想把秘密基地的密码柜塞满我们的东西……”
他把脸埋在妈妈温暖的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哭了出来。“我已经很听话了,按时吃药,好好吃饭,我以为我能好起来的,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我?”
函瑞妈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眶也红了。她忍着喉咙里的哽咽,一遍遍地摸着他的头发:“妈知道,妈都知道。我们函瑞最乖了,最懂事了。”
“可是我真的好爱他,”张函瑞抬起头,满脸泪痕,眼里的光碎得像窗外的残雪,“我怕我走了之后,他会难过,会忘了我……我怕他以后喜欢上别人,就再也记不起我了。”
函瑞妈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却透着无尽的心疼。“不会的,”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信的笃定,“桂源那孩子,心里装着你呢。”
张函瑞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他攥着那张偷拍的照片,指节泛白,像是要把照片捏进骨血里。“妈,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想跟他分手,可是我又怕耽误他……我怕我撑不了多久了,我怕他以后想起我,只剩下难过。”
函瑞妈把他搂得更紧了,窗外的风还在呜呜地吹,台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母子,却照不亮少年心里那片沉沉的阴霾。
她知道,这场雪,这场病,这场爱,终究是要碾碎些什么了。
只是她舍不得,舍不得她的孩子,在最美好的年纪,就要承受这样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