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里的暗涌

蝉鸣的声浪渐渐低下去，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绒布，慢悠悠地盖住了天空。张桂源拎着酱油瓶往家走，巷口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锁骨上的草莓铃铛项链随着步子轻轻晃，冰凉的触感贴在皮肤上，像张函瑞临走时落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推开院门的时候，桂源妈正坐在葡萄藤架下择菜，竹篮里的青菜翠生生的，旁边摆着刚切好的肉丝。她听见动静，抬了抬头，目光扫过张桂源的脖颈，又很快移开，指尖的动作慢了半拍：“酱油买回来了？放灶台上吧。”

张桂源应了一声，转身进厨房把瓶子放好，出来时顺手拿起一颗洗干净的草莓塞进嘴里，甜津津的汁水漫过舌尖，他想起刚才烟火下的吻，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傻笑什么？”桂源妈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张桂源愣了一下，赶紧收敛了笑意，走过去蹲在妈妈旁边帮忙择菜：“没什么，就想起刚才陈浚铭他们聊的糗事，挺有意思的。”

桂源妈没接话，手指捏着一片青菜叶，慢悠悠地撕去老根，半晌才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柳絮：“刚才函瑞那孩子，倒是挺勤快的。”

“嗯，他人本来就好。”张桂源随口接了一句，想起张函瑞低头收拾垃圾时的样子，嘴角又忍不住弯了弯，“我们俩从高一就在一个班，关系一直挺好的。”

“挺好是挺好，”桂源妈的指尖顿了顿，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院墙，那里爬满了蔷薇花，开得热热闹闹的，“但男孩子之间，还是要保持点分寸。”

张桂源手里的动作一顿，没太明白妈妈的意思，只当是长辈老生常谈的叮嘱，便点了点头：“知道了妈，我们就是普通同学，平时一起玩而已。”

桂源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他读不懂的复杂，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别的：“隔壁李阿姨家的儿子，上个月订了婚，女方是她妈妈老同学的女儿，知根知底的，两家门当户对。过阵子就要去外地上大学了，小两口约好了报同一座城市，看着就省心。”

“是吗？那挺好的。”张桂源漫不经心地应着，心里早飘到了几公里外的地方——张函瑞说好了，今晚要去他们的秘密基地，把高中储物柜里的东西都搬出来。

同一时间，张函瑞正蹲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面前摆着一个崭新的银色密码柜。柜子是他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磨砂的柜门，数字密码锁在正中间，棱角被磨得圆润，不会硌到手。函瑞妈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进来，看见他手里的日记本，笑着摇了摇头：“还在收拾那些宝贝呢？要不要妈帮你搭把手？”

“不用啦妈，”张函瑞抬头，鼻尖沾了点灰尘，眼睛亮晶晶的，“我自己来就行，你帮我把那个装草莓干的铁盒子拿过来呗。”

函瑞妈把牛奶放在桌上，转身从书柜顶取下那个印着小熊的铁盒，递给他时忍不住叮嘱：“你们那个秘密基地在旧巷子里，晚上黑，让桂源陪你一起去，别自己拎着柜子跑，沉得很。”

“知道啦，”张函瑞接过铁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他和张桂源一起攒的草莓干，还有几张电影票根，“他买完酱油就过来找我了，我们俩一起搬。”

函瑞妈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铁盒放进密码柜底层，又拿起那本封面印着香樟树的日记本——那是他写了三年的东西，里面记着和张桂源的点点滴滴：高一开学第一天，张桂源帮他捡了掉在地上的课本；高二运动会，张桂源跑八百米时冲他喊的那句“等我拿第一”；高三晚自习，两人躲在储物柜后面分享的半块巧克力……每一页都沾着甜丝丝的味道。

“密码设好了吗？”函瑞妈坐在床边，看着他拨动密码锁的数字。

张函瑞的手指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指尖轻轻点在数字上：“设好了，是他的生日。”

函瑞妈没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满是纵容。她早就看出来这两个孩子的心思，张桂源稳重细心，对函瑞又好，她打从心里喜欢，只要孩子开心，别的都不重要。

夜色彻底漫上来的时候，张桂源拎着一袋草莓面包敲响了张函瑞家的门。两人没惊动大人，悄悄把密码柜搬到自行车后座，用绳子绑牢，一路骑到了旧巷子深处的秘密基地——那是一间废弃的杂物间，屋顶没漏雨，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墙上还贴着他们高二时画的涂鸦。

月光从窗户缝里钻进来，落在密码柜上。张函瑞蹲在柜子前，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看看，”张桂源凑过来，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你把我们上次去游乐园的票根放哪了？”

“在最上面的隔层，”张函瑞笑着推开他的脑袋，“先把储物柜里的东西拿出来再说。”

他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钥匙——那是高中储物柜的钥匙，毕业那天，他特意跟老师申请留下来的。柜子里的东西不多，一本错题本，一个张桂源送他的草莓形状的笔袋，还有几张两人的合照，照片上的少年笑得眉眼弯弯，阳光落在他们的发梢上，闪着细碎的光。

张桂源帮着他把东西一件件放进密码柜，指尖偶尔碰到一起，两人都会相视一笑，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晚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带着巷子里栀子花的香气，日记本的纸页被吹得轻轻翻动，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藏着少年人最隐秘的心事。

“以后啊，”张桂源靠在墙上，看着张函瑞把密码柜的门关好，重新锁上，“我们每次有开心的事，都写下来放进来，好不好？”

“好啊，”张函瑞转身，撞进他怀里，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等我们大学毕业，就把这个柜子搬回家，摆满一整个房间。”

张桂源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好，都听你的。”

月光落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落在那个锁着无数秘密的密码柜上，落在旧巷子的晚风里，像一首唱不完的情歌。

他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会有写不完的日记，吃不完的草莓干，看不完的烟火。

却没人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悄悄转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