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带着刺骨的凉,卷着干枯的香樟叶撞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里,张桂源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前方的座位——那张桌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桌肚里没有了错题本和草莓味的糖纸,连阳光落上去,都显得空荡荡的。
已经过去一周了。
张函瑞转学的消息,是班主任在班会课上轻描淡写说出来的,只说是家里的安排,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可张桂源却觉得,那声音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陈浚铭把刚写完的英语卷子推到他面前,笔尖点了点最后一道阅读题,语气热情得小心翼翼:“这道题我卡了半天,你帮我看看呗?上次你讲的方法超好用。”
张桂源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发现脸部肌肉僵得厉害。他接过卷子,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左奇函和杨博文坐在不远处,压低了声音讨论着周末的篮球赛,往常他肯定会凑过去搭话,可现在,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你没事吧?”官俊臣从外面进来,手里捏着一瓶热牛奶,放在他桌角,“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王橹杰说……”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张桂源冷冷的目光打断了。提到王橹杰,张桂源的心里就像被堵住了一样——那天在楼梯间,王橹杰就站在阴影里,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官俊臣识趣地闭了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教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读书声和风撞窗户的声响。张桂源低下头,看着桌肚里那个装满糖纸的铁盒,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铁皮,心里的疼像潮水一样漫上来。
他想起那天,他喊他“瑞瑞”,他却红着眼睛说“到此为止”;想起那些清晨的草莓面包,那些牵着手走过的香樟路,那些藏在储物柜里的心事……原来所有的甜,都只是被暂时按下暂停键,风一吹,或许还能重新漫出来。
课间操的时候,张桂源没有去操场,而是躲在了教学楼后的老槐树下。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确认心意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晃来晃去。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这是他昨天晚上写的,写了满满一页的话,想问他转学的新学校在哪里,想问他那边的草莓面包好不好吃,想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这封信,他不知道该寄往哪里。
他没有张函瑞的新地址,没有他的新手机号,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来得及说。
“你果然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桂源猛地回头,看见王橹杰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脸色依旧是淡淡的。
张桂源攥紧了手里的信纸,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王橹杰没生气,只是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到张桂源面前:“这是函瑞落在教室里的,他让我……交给你。”
张桂源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迟疑着伸出手,接过笔记本。封面是浅蓝色的,上面画着一颗歪歪扭扭的草莓,是张函瑞的笔迹。
“他没说别的?”张桂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底还藏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王橹杰沉默了几秒,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终究还是软了语气。他不能提生病,不能提治疗,只能按着张函瑞教他的话说:“他说,转学只是暂时的,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就会回来。”
这句话像一缕暖风,轻轻拂过张桂源冰凉的心底。他愣了愣,指尖的力道松了松,信纸的边角不再硌得手心发疼。
“真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像是不敢相信。
王橹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远处光秃秃的香樟树梢上,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只是需要点时间,你别太担心。”
他没敢说太多,怕言多必失,更怕辜负了张函瑞的叮嘱——那个少年临走前攥着他的手腕反复念叨,千万不能让张桂源知道生病的事,说等事情了结,就回来找他,把没走完的路、没吃完的草莓面包都补回来。
张桂源低下头,翻开笔记本,里面是张函瑞的字迹,整整齐齐的,写满了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还有一些零碎的句子——
“今天的草莓面包很甜。”
“桂源的侧脸很好看。”
“风好大,想牵他的手。”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照片掉了出来。照片上是两个少年的身影,站在老槐树下,晚霞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张函瑞的嘴角弯着浅浅的笑,而他自己,正偷偷看着他。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天,杨博文偷偷拍下来的,后来被张函瑞要了过去。
张桂源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攥着照片,指节泛白,眼泪砸在照片上,却带着一丝释然的暖意。
“他在那边……会好好的吧?”张桂源抬起头,看着王橹杰,眼底满是恳求的意味。
王橹杰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张函瑞临走时强装出来的轻松模样,想起那个少年提起张桂源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光,便用力点了点头:“会的,他会好好的。”
张桂源把照片和信纸一起塞进笔记本里,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往后漫长岁月里的一点盼头。寒风卷着枯叶落在他的身上,冷得他浑身发抖,可他却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已经悄悄回暖。
王橹杰看着他终于舒展了一点的眉头,终究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转身离开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张函瑞发来的消息——
“他还好吗?”
王橹杰看着屏幕上的字,手指悬在键盘上,这次没有犹豫,敲下一行字发了过去:
“他在等你回来。”
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个在树影里抱着笔记本落泪,一个在寒风里握着手机浅笑。
而远在市里的医院外,张函瑞靠在走廊的窗边,看着屏幕上的回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手里攥着的草莓糖纸被风吹得微微发颤,他轻轻摸了摸口袋里的病历单,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风还在吹,吹过落满枯叶的香樟路,吹过教室里那张空荡荡的座位,吹过少年们藏在心底的,带着盼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