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寒意,卷着香樟叶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打旋,落在窗台时,带着簌簌的声响。
教室里闹哄哄的,左奇函正勾着杨博文的脖子,凑在一块儿研究新出的篮球赛事,陈浚铭抱着一摞作业本从讲台边走过,路过时还拍了拍张桂源的肩膀,语气热情:“等会儿放学去打球不?我刚练了个新投篮姿势。”
张桂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肚里那个装满糖纸的铁盒,目光却忍不住往斜前方的空位瞟——那是张函瑞的座位,已经空了两天了。
就在这时,王橹杰从外面走进来,脚步放得很轻,他径直走到张桂源的桌边,眉头皱得紧紧的,眼底带着几分难掩的担忧:“张桂源,你出来一下,函瑞在楼梯间等你。”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喧闹声瞬间静了半分。左奇函和杨博文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了嘴,陈浚铭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张桂源,眼里满是疑惑。
张桂源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铁盒差点滑落在地。他几乎是快步冲出去的,拐过楼梯转角时,看见张函瑞正背对着他站着,校服的衣领被风掀起一个小小的角,单薄的身影在灰蒙蒙的天光里,显得格外孤清。
“瑞瑞?”张桂源的声音有点发紧,带着习惯性的亲昵,他放慢脚步走过去,看见张函瑞转过身来,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眼底还藏着一丝他看不懂的疲惫和慌乱,“你怎么了?这两天都没来上课,我问老师,老师只说你请假了。”
张函瑞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看向他,目光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他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指泛着青白色,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王橹杰昨天陪他去医院拿了复查报告,医生说情况比预想的更棘手,必须立刻转学去市里的医院接受系统治疗,这话他没敢告诉任何人,除了王橹杰。
王橹杰此刻就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是张函瑞最好的朋友,几乎知道他所有的心事,包括他偷偷藏起来的诊断报告,包括他夜里疼得蜷缩在床上的模样,也包括他不想拖累张桂源的决心。
“桂源,我有话跟你说。”张函瑞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
张桂源的心瞬间揪紧了。他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看着他明明难受却强撑着的样子,忽然就想起了这几个月里的点点滴滴——想起他偶尔皱着眉揉肚子的模样,想起他晚自习时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侧脸,想起他总是笑着说“没事,老毛病了”的语气。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早就在悄悄预示着什么。
“你说,我听着。”张桂源的声音有点颤,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想去牵张函瑞的手,却被对方轻轻躲开了。
张函瑞别过脸,看向窗外,风卷着枯叶撞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句话说出口:“我们……还是算了吧。”
“算了?”张桂源像是没听懂,他愣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什么叫算了?瑞瑞,你在说什么?”
“我要转学了。”张函瑞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地扎进张桂源的心里,“转到市里的学校去,离这里很远,以后……可能很少有机会见面了。”
“转学?”张桂源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函瑞,“为什么突然转学?你之前从来没跟我说过。是因为学习吗?还是……”
“没有为什么。”张函瑞打断他的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硬是逼着自己冷硬起来——王橹杰说过,长痛不如短痛,越是拖泥带水,对两个人的伤害越大,“就是家里的安排,我没办法拒绝。”
他不敢看张桂源的眼睛,怕自己一看见那双盛满了震惊和难过的眸子,就会忍不住把真相说出来——说他不是想转学,是要去治病;说他不是想分手,是怕自己的病会拖累他;说他每天晚上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想的都是和他一起走过的香樟路,想的都是他递过来的草莓面包和草莓糖。
可他不能说。
少年人的喜欢是滚烫的,是干净的,是应该和阳光、晚霞、草莓糖绑在一起的,而不是和那些冰冷的检查报告、无休止的治疗,还有看不见尽头的未来绑在一起。
“就因为转学,所以要分手?”张桂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往前逼近一步,目光紧紧地锁着张函瑞,“瑞瑞,我们在一起的这几个月,难道对你来说,就这么不值一提吗?那些清晨的面包,傍晚的小路,储物柜里的糖纸……难道都是假的吗?”
张函瑞的肩膀猛地一颤,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死死地咬着下唇,逼着自己不去看张桂源的脸,逼着自己说出更伤人的话:“是,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反正以后都见不到了,不如早点断干净,对谁都好。”
这句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张桂源的心里。他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明明红了眼眶却强装冷漠的样子,心里的疼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淹没了所有的理智。他伸出手,想抓住张函瑞的手腕,却只抓到一片落空的风。
“张函瑞,”张桂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张函瑞终究还是没忍住,他抬起头看向他,眼底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了无数片。他却还是逼着自己扯出一个冷漠的笑:“是真心话。张桂源,别再纠缠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转身就走。路过王橹杰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却没敢抬头,只是加快速度跑下了楼梯,书包带子在身后晃得厉害。
王橹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又转头看向站在原地浑身发颤的张桂源,终究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有些话,张函瑞不让他说,他便不能说。
张桂源蹲下身,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铁盒,糖纸的边角硌着掌心,有点疼。走廊的尽头传来同事们的说笑声,陈浚铭正和左奇函、杨博文说着什么,看见他蹲在这儿,都识趣地闭了嘴,没人敢上前打扰。
风卷着枯叶,落在走廊的栏杆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张桂源看着铁盒里那些被摩挲得发亮的糖纸,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张函瑞跑出教学楼后,就蹲在香樟树的阴影里,捂着胸口哭得撕心裂肺。王橹杰追出来时,看见他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诊断报告,眼泪砸在上面,晕开了那些冰冷的字迹。
而这场分手的真相,被张函瑞和王橹杰一起藏在了心底,连同那些未说出口的爱意和苦衷,一起埋进了深秋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