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叶又落了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时，秋意已经漫进了校服的袖口。

张桂源捏着刚买的草莓面包，站在教学楼的拐角处等张函瑞。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他的脚踝，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目光往楼梯口的方向瞟了又瞟。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张函瑞的身影才慢吞吞地晃出来。他的脸色比往常更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走起路来脚步发飘，像是踩着一团棉花。书包带子滑到了胳膊肘，他却没力气去拉，只是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怎么才来？”张桂源迎上去，把温热的面包递过去，指尖无意间碰到他的手背，惊得心里一跳，“怎么这么凉？”

张函瑞勉强扯出一个笑，接过面包却没吃，只是攥在手里，指尖泛着青白色：“起晚了，有点没睡醒。”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尾音落下去时，还轻轻咳了两声。张桂源皱起眉，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偏头躲开了。

“没事，真的。”张函瑞别过脸，看向远处的操场，左奇函和杨博文正追着一个篮球跑，陈浚铭蹲在看台上，手里拿着本习题册，偶尔抬头看一眼，又低下头去写写画画。汪浚熙抱着胳膊靠在栏杆上，和官俊臣说着什么，两人的笑声被风吹过来，轻飘飘的。

“你这几天都怪怪的。”张桂源盯着他的侧脸，语气里带着点担忧，“上次体育课你跑两步就喘，昨天晚自习你趴在桌上睡着，叫都叫不醒，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张函瑞的指尖猛地收紧，面包纸袋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他沉默了几秒，才转过头来，眼底藏着一丝慌乱，却还是笑着摇头：“就是有点累，最近刷题刷太晚了。”

他说着，掰了一小块面包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甜腻的草莓酱在舌尖化开，却没尝出半点味道。胃里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他攥着衣角，强忍着没皱眉头。

这几天的检查结果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上。医生说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需要转到市里的大医院去做系统治疗，至少要休学半年。妈妈昨晚坐在床边，红着眼眶问他要不要告诉张桂源，他想都没想就摇了头。

怎么说呢？说他不是简单的胃疼，说他要转学去治病，说他可能要很久很久都不能陪他走这条香樟路，不能一起吃草莓面包，不能在储物柜里偷偷塞糖纸吗？

他看着张桂源眼里的关切，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少年人的喜欢是滚烫的，是清晨的面包，是傍晚的晚霞，是牵着手就能走到永远的笃定。可他不能把这份滚烫，拖进自己苍白的未来里。

“对了，”张函瑞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颤，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铁盒，递到张桂源手里，“这个给你。”

张桂源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糖纸，最上面那张，是他们第一次在老槐树下交换的草莓糖的糖纸。他愣了愣，抬头看向张函瑞：“这是……”

“攒了好久的。”张函瑞的睫毛抖了抖，眼底亮晶晶的，像是盛着细碎的星光，“以后我要是没空给你带糖，你看着这些糖纸，就当我给你带了。”

张桂源的心猛地一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涌了上来。他抓住张函瑞的手腕，指尖用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空？”

张函瑞的喉咙动了动，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没什么，就是……怕以后学习忙起来，顾不上这些小事了。”

他挣开张桂源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风卷着枯叶落在他的脚边，他的身影在斑驳的树影里，显得格外单薄。

“我先走了，”张函瑞低头看了看表，语气仓促，“我妈今天来接我，说要带我去买点东西。”

他说完，不等张桂源回应，就转身快步往前走。书包带子晃来晃去，背影很快融进了香樟树的阴影里，没再回头。

张桂源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铁盒，糖纸的边角硌着掌心，有点疼。他看着张函瑞消失的方向，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淹没了所有的甜意。

他总觉得，张函瑞有什么话没说。

晚自习的时候，张函瑞的座位是空的。

官俊臣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然开口：“张函瑞今天请假了，说身体不舒服。”

张桂源握着笔的手一顿，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墨点。他抬头看向官俊臣，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杨博文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路过张桂源的座位时，顿了顿，低声说：“他妈妈来学校了，好像是在办什么手续，具体的我也没听清。”

张桂源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翻开那个铁盒，拿起最上面的那张草莓糖纸，对着台灯的光看了很久。糖纸上的草莓图案已经被摩挲得有点模糊，就像此刻他心里的预感，明明清晰得可怕，却又不敢去触碰。

窗外的风更大了，香樟叶簌簌地响，像是谁在低声说着，他听不懂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