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彻底消散在风里时,豆大的雨点突然砸在了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原本还残留着几分暖意的黄昏,瞬间被乌云裹得严严实实,天色暗得像是提前入夜。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左奇函勾着杨博文的肩膀,嚷嚷着要去校门口买热乎的烤红薯,路过张桂源座位时,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胳膊:“走不走?再晚就只剩焦糊的了,刚出炉的那种,甜到流蜜。”
张桂源的目光还黏在斜前方的身影上,张函瑞正低头整理错题本,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渐起的雨声里格外清晰。他捏了捏口袋里那根没送出去的草莓味棒棒糖,糖纸被指尖揉得发皱,才慢吞吞摇头:“你们先去,我等会儿,还有两道数学题没写完。”
这话半真半假,数学题早就写完了,他只是想多待一会儿,待在有张函瑞的安静空气里。
左奇函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坏笑着挤了挤眼睛:“行吧,懂懂懂,不打扰你俩独处。”说完,就被杨博文拽着,闹哄哄地跑了出去,路过门口时还特意朝张桂源挤了个鬼脸,惹得最后几个收拾书包的同事低低地笑起来。
陈浚铭抱着一摞作业本从隔壁教室过来,看见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个,脚步顿了顿,把一把印着小熊图案的折叠伞放在张桂源桌角:“我跟杨博文共一把,这个你拿着,雨看样子越下越大了,别淋成落汤鸡。”
张桂源回过神,刚想说谢谢,陈浚铭已经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时,还特意回头,轻轻带好了教室门,门板合上的瞬间,把走廊里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教室里彻底静了下来,只剩下雨声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响。张桂源看着张函瑞的侧脸,路灯的光透过雨幕,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影,连带着那截露出的后颈,都泛着淡淡的瓷白色。
他想起下午的小插曲。
课间操结束后,大家都挤在小卖部买冰镇汽水,张函瑞却没跟着凑热闹,只是靠在香樟树下,微微弯着腰,用手背抵着额头,脸色比平时白了些。张桂源当时攥着两瓶橘子味汽水,犹豫了半天要不要走过去,结果还没迈开步子,就看见张函瑞的妈妈在校门口朝他招手。
两人站在树影里说了几句话,张桂源离得远,听不清内容,只看见张函瑞点头时,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末了还轻轻咳了两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后来张函瑞回教室,把书包塞进桌肚时,动作慢了半拍,像是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连最喜欢的草莓蛋糕,都只咬了一小口,就推到了一边。
放学前那节自习课,张函瑞还趴在桌上,笔尖停在数学题的辅助线上,眉头轻轻蹙着。张桂源坐在斜后方,看见他悄悄用手捂着肚子,闷咳了两声,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当时攥着口袋里的糖,差点就起身递过去了,最后还是忍住了——怕太刻意,怕被看穿那点藏不住的心思。
张函瑞终于收拾完书包,站起身时,视线和张桂源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
张桂源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去翻桌肚里的练习册,指尖却不小心碰倒了笔筒,铅笔滚了一地。他手忙脚乱地去捡,脸颊烫得厉害,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笑,然后是脚步声,张函瑞蹲下来,帮他捡起了一支掉在脚边的黑色水笔。
“谢谢。”张桂源的声音有点哑,指尖碰到对方指节时,像触到了烫人的暖玉。
“不客气。”张函瑞把笔递给他,语气很轻,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又飞快地移开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砸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是谁在玻璃上画下的、没头没尾的心事。
张函瑞背上书包,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又看了看张桂源桌角的伞,犹豫了一下:“你……要一起走吗?我家就在街对面那条巷子里。”
张桂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差点脱口而出“好”,话到嘴边却又卡住了。他怕两人并肩走在雨里的样子太惹眼,怕旁人的目光,更怕自己藏不住的、快要溢出来的喜欢。
他看着张函瑞清澈的眼睛,硬着头皮扯了个谎:“不了,我等我妈来接我,她刚才发消息说快到了。”
张函瑞眼里的光暗了暗,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让人抓不住。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拿起自己的书包:“那我先走了。”
他走到门口,伸手去拧门把手,又顿住了,回头看了一眼张桂源,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眉眼弯弯的:“伞你记得带,别淋雨了,最近温差大。”
说完,他推门走了出去。
门被带上的那一刻,张桂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他看着桌角那把印着小熊的伞,又摸了摸口袋里那根没送出去的糖,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雨水泡发的棉花。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见张函瑞的身影出现在雨幕里。他没带伞,只是把书包顶在头上,脚步轻快地跑着,浅灰色的连帽衫被雨丝打湿了一角,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跑到校门口的公交站台时,张函瑞停下脚步,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然后弯着腰,轻轻咳了几声。那咳嗽声很轻,隔着雨幕和玻璃窗,张桂源却听得格外清楚。
他想起上个月体育课跑完八百米,张函瑞也是这样,蹲在跑道边咳了好久,脸色白得吓人,后来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休息一会儿就好。
那时候,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想着递一瓶温水,却又迟迟不敢上前。
雨还在下,公交站台的屋檐下,张函瑞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在想什么,风吹过,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张桂源看着他,突然觉得,那点藏在心底的喜欢,像雨后疯长的藤蔓,疯狂地滋长着,缠绕着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他抓起桌角的伞,猛地冲了出去。
“张函瑞!”
雨声里,他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却格外清晰。
前方的身影顿住了,缓缓转过身。
雨幕里,张桂源撑着伞,快步朝他跑过来,水花溅湿了裤脚,脸上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坚定。他停在张函瑞面前,把伞柄塞进对方手里,喘着气,脸颊通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给你,我妈……我妈临时说不来了,我跑着回去就行。”
张函瑞看着手里的伞,伞面上的小熊歪着脑袋,笑得很可爱。他又看着眼前的人,对方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慌乱和真诚。
他沉默了几秒,轻轻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张桂源挠了挠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上,又飞快地移开,“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看你下午好像没什么精神,要是不舒服就多休息。”
张函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小事:“没事,就是有点累,可能是最近刷题刷太晚了。上周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让我多休息就好。”
他说得云淡风轻,眉眼间的倦意却藏不住。张桂源却莫名地放了心,只当是少年人熬夜学习的常态。
公交车的车灯穿透雨幕,缓缓驶了过来。
“我该上车了。”张函瑞握着伞柄,看着他,目光软软的,“你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嗯。”张桂源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走上公交车的背影,心里的藤蔓又悄悄伸长了一截。
张函瑞投币后,走到车窗边,朝站在雨幕里的张桂源挥了挥手。伞柄上还残留着张桂源手心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
公交车缓缓驶离站台,张桂源站在原地,看着那辆红色的公交车渐渐消失在雨幕里,雨水打在脸上,凉凉的,心里却暖烘烘的。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糖纸已经被手心的汗浸透了。
他想,没关系。
慢慢来,总来得及。
少年人的暗恋,是雨夜递出去的伞,是口袋里没送出去的糖,是目光相撞时的心跳漏拍,是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绵长又滚烫的秘密。
而那些偶尔的疲惫和轻咳,不过是青春里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没人会把它放在心上。
就像没人知道,多年以后,这些被忽略的细节,会变成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