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落下去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沉成了浓郁的靛蓝,几颗疏星缀在墨色的天幕上,昏黄的路灯沿着教学楼的围墙一路铺展,把梧桐叶的影子拓在地面,像晕开的水墨画。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个赶作业的同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窗外偶尔掠过的晚风,格外安静。张桂源坐在座位上,指尖捏着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纸张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软。
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是他琢磨了整整一节晚自习的——“放学等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抬眼看向斜前方的座位,张函瑞正低头收拾书包,侧脸被窗外漏进来的路灯光线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张桂源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地加速。
今天下午的篮球赛,他余光瞥见张函瑞坐在看台上,手里攥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中场休息时,左奇函挤眉弄眼地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喊:“可以啊桂源,没白让函瑞给你偷偷加油!”
他当时愣了一下,转头就对上张函瑞慌忙移开的目光,耳根红得像是淬了晚霞的颜色。
那时候他就想,有些话,或许该说了。
正出神,身后传来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响,是王橹杰拎着书包走过来,路过张函瑞座位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我妈煮了绿豆汤,去我家喝一碗?”
张函瑞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往张桂源的方向瞥了一眼,才摇摇头:“不了,我等会儿还有事。”
王橹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撞上张桂源慌忙低下头的样子,他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没再多说,只是摆摆手:“行吧,那我先走了,别太晚。”
脚步声渐渐远去,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张桂源捏着纸条的指尖更用力了,纸张的边缘被揉得起了皱。他看着张函瑞把最后一本习题册塞进书包,拉链被拉上的声响,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张函瑞站起身,背上书包,目光落在他身上,顿了顿:“还不走?”
张桂源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路灯的光在张函瑞的瞳孔里映出一点细碎的亮,像揉碎的星星。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手里的纸条被攥得更紧了。
“没……没什么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就是……等会儿再走。”
张函瑞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却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张桂源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酸胀得厉害。他猛地站起身,脱口而出:“张函瑞!”
张函瑞的脚步顿住,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晚风从敞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卷起桌上的练习册,哗啦啦地响。张桂源的喉咙动了动,手里的纸条被捏得变了形,那句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话,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他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没什么……路上小心点。”
张函瑞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落在他紧攥的手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门被带上的那一刻,张桂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纸条轻飘飘地落在桌上。
窗外的晚风更凉了,梧桐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路灯的光晕里,飞着几只不知名的小虫。他看着那张写着字的纸条,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那么喜欢,明明鼓足了勇气,怎么到了嘴边,就又说不出口了呢。
他不知道的是,走廊尽头的转角处,张函瑞并没有走远。他靠在墙壁上,指尖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耳根,刚才在教室里,他其实看得很清楚,张桂源手里捏着的那张纸条。
他甚至猜得到,上面写了什么。
风卷着桂花的香气飘过来,张函瑞的嘴角,悄悄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再次响起(是校园广播的闭校提示音),张桂源终于站起身,把那张没送出去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了数学课本里——那是他和张函瑞一起讨论过无数次题目的课本。
他走出教室的时候,晚风正好吹过,卷起他的衣角,也卷起了少年心事里,那些没说出口的温柔。
走廊上的储物柜挨在一起,他看着张函瑞的那一个,轻轻笑了笑。
没关系,他想。
慢慢来,总来得及。
少年人的暗恋,是晚风里藏不住的桂花香,是没送出去的纸条,是目光相撞时慌忙移开的眼,是藏在心底,绵长又滚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