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别院的三日夜,静得能听见烛火燃裂的轻响。
苏砚未如其他新晋进士般忙于应酬庆贺,只将自己关在西厢房内,案头堆着《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等典籍,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将历代治政得失、民生利弊一一记诵。他深知,殿试不同于春闱的笔墨文章,天子亲试,问的是经世致用之策,考的是心怀天下之格局。沈知言曾深夜来访,见他烛下苦读的身影,忍不住叹道:“砚兄已是状元之身,何须如此严苛?”苏砚抬眸,目光清亮:“殿试面对的是天子,关乎的是苍生,不敢有半分懈怠。”
三月初六,天未破晓,苏砚便已起身。内侍官送来的簇新状元红袍,盘领窄袖,织金暗纹,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愈发俊朗。他对着铜镜整理衣冠,束发的玉簪是母亲临行前赠予的旧物,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沉静。卯时三刻,禁军护送着新晋进士前往太和殿,宫道两侧古柏森森,晨雾缭绕,远处传来钟鼓齐鸣,庄重肃穆的气氛扑面而来。
太和殿内,金砖铺地,龙椅高踞于丹陛之上。年轻的天子萧景琰身着明黄龙袍,面容俊毅,眼神锐利如鹰,正俯瞰着阶下的三百余名进士。两侧文武百官肃立,大气不敢出,殿内只余呼吸声与衣料摩擦的轻响。
传胪官唱名完毕,殿试正式开始。萧景琰并未拘泥于经义问答,而是直奔主题:“近年黄河泛滥,沿岸百姓流离失所,国库耗银数百万两赈灾,却仍是治标不治本。众卿皆为天下英才,可有良策解此困境?”
此言一出,阶下不少进士面露难色。黄河水患自古难治,涉及河道疏浚、堤坝修缮、流民安置等诸多难题,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有人欲言又止,有人引经据典却言之无物,还有人主张加重赋税以充治河经费,听得萧景琰眉头微蹙。
轮到苏砚作答时,他稳步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沉稳有力:“陛下,黄河水患,根在‘疏堵失宜’,弊在‘权责不分’。”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抬手示意:“卿且细说。”
“回陛下,”苏砚抬眸,目光直视天子,毫无惧色,“历代治河多以筑堤堵水为主,却不知泥沙淤积,河床日高,堤愈高而水愈险。臣以为,当改‘堵’为‘疏’,疏浚下游河道,引黄河支流分洪,同时加固沿岸大堤,二者相辅相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者,以往治河官员更迭频繁,各有其法,政令不一,且多有中饱私囊之辈,导致治河经费虚耗。臣恳请陛下设专门的治河总署,由朝廷直接管辖,选派清正廉明、通晓水利之人主事,权责明晰,赏罚分明。同时,流民安置不可只靠赈济,可划拨荒田,助其开垦耕种,减免三年赋税,既解流民之困,又增国库之粮。”
苏砚的话语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殿内百官皆面露赞许之色。萧景琰听得专注,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追问道:“卿所言极是,然疏浚河道、安置流民,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国库当前并不充盈,此事如何平衡?”
“陛下,”苏砚从容应答,“臣以为,可效仿‘以工代赈’之法。招募沿岸流民参与治河与垦荒,官府支付工钱与口粮,既解决了人力问题,又让流民自食其力,无需额外耗费赈银。此外,可鼓励富商捐粮捐银,凡捐款数额可观者,朝廷赐以匾额,减免部分赋税,以民间之力补国库之不足。”
一番话下来,逻辑缜密,可行性极强。萧景琰龙颜大悦,放声笑道:“好一个‘以工代赈’,好一个‘权责不分’!苏砚,你虽出身寒门,却有如此见识,实属难得!”
随后,萧景琰又问了边防、吏治等数题,苏砚皆对答如流,言辞间既有书生的理想抱负,又有务实的治政思路,引得百官频频颔首。
殿试结束时,日已西斜。苏砚走出太和殿,春风拂面,只觉得浑身轻快。他知道,自己今日的表现并未辜负三年寒窗,更未辜负母亲的期盼。
三日后,传胪大典如期举行。当传胪官高声唱道“一甲第一名,苏砚,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时,苏砚再次跪拜于丹陛之下,接受天子的册封。阳光洒在他身上,状元红袍熠熠生辉,远处的宫墙巍峨,近处的百官瞩目,这一刻,他真正从一名布衣士子,踏入了朝堂的核心圈层。
然而,苏砚心中清楚,这并非终点,而是真正的开始。太和殿上的赞许背后,是无形的考验;百官的瞩目之中,藏着复杂的算计。他抬头望向天空,万里无云,目光却渐渐变得深邃。未来的宰辅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他已然做好了准备,以胸中所学,以一身正气,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步步前行。
人群中,几道不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欣赏,有嫉妒,有试探,有戒备。而苏砚只是挺直了脊梁,迎着春风,一步步走向属于自己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