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南京市的街道对林默和苏清雪而言，是一场缓慢展开的奇观。
他们沿着黑石指引的方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周围的建筑逐渐从高耸的玻璃幕墙变为色彩鲜艳、造型奇特的低矮建筑。空气中开始飘荡着甜腻的香气、欢快的音乐，以及——最让两人警觉的——尖锐的欢叫声与机械轰鸣声。
“此地气息驳杂，但并无杀意。”苏清雪按住剑柄的手微微放松，眉头却蹙得更紧，“那些声音……似是孩童嬉闹，却又夹杂着金属咆哮。”
林默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片开阔之地，被五彩栅栏围起。栅栏内，巨大的轮子在半空缓缓转动，挂着一个个透明小舱；蜿蜒的轨道上，铁制长龙呼啸而过，载着人们发出阵阵尖叫；还有旋转的木马、上下起伏的飞椅、缓慢摇摆的大船……
栅栏入口处，发光的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
“新京奇幻乐园——唤醒你心中的孩子！”
牌子上方，一个巨大的、笑容夸张的布偶熊图案正在缓缓旋转。
“游……乐场？”林默念出牌子侧边小字上的词。他曾在青岚城茶馆听人说书时，听过“游乐园”这个词，说书先生描述为“西洋奇技淫巧之集大成者，有铁马飞天、转轮观星之戏”。但亲眼所见，远比描述更令人震撼。
“黑石指引的方向，就在这里面。”林默低头，怀中黑石的温度并未降低，金色纹路明灭闪烁，坚定地指向乐园深处。
苏清雪打量四周：“此地人潮汹涌，气息混杂，若遇突发状况，不易施展。”
“正因人多，或许才安全。”林默若有所思，“舅舅说过，大隐隐于市。若母亲真沉睡在此界某处，最危险的地方，可能也是最容易隐藏的地方。”
他顿了顿，看向苏清雪：“况且，我们初来此界，需先了解此界规则。此地看似为娱乐之所，正是观察此界凡人如何生活、使用何种力量的窗口。”
苏清雪沉吟片刻，点头：“有理。”
两人走向入口。门口有一小亭，亭内坐着一位穿着鲜艳制服的中年女子，面前摆着一台发光的方板。见两人古装打扮，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换上职业笑容：“两位，门票二百八一位，套票含所有项目。扫码还是现金？”
林默与苏清雪对视一眼，皆不明所以。
“扫码？”林默试探问。
女子指了指方板旁一个黑色方块，上面画着奇怪的图案：“微信或支付宝扫这里。”
林默沉默。他怀中只有几块碎银、一些铜钱，以及舅舅给的遁空符和那本魂烟古籍——显然都不是此界所谓的“钱”。
女子见状，似有所悟，笑容淡了些：“现金也行。”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立牌，上面标注着各种数字。
苏清雪忽然开口：“我们……初到此地，未备钱资。可否以物易物？”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玉簪，簪头雕着精细的兰花，玉质温润，隐有灵气流转——这是云澜宗内门弟子的身份饰物之一，虽非法器，但雕工玉质皆属上乘。
女子眼睛一亮，接过玉簪仔细看了看，又狐疑地打量二人：“这……是真的玉？”
“自然。”苏清雪淡淡道。
女子犹豫片刻，回头朝亭后喊了声：“经理，您来看看！”
片刻后，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小跑过来，接过玉簪，掏出一个小手电照了照，又用手指摩挲，眼睛越来越亮：“好玉！雕工还是古法！两位，这簪子……”
“换两张门票。”林默道。
“够够够！太够了！”经理连连点头，迅速从抽屉里取出两张卡片递给二人，“这是VIP通票，所有项目免排队！玩得开心！”
他紧紧攥着玉簪，仿佛怕二人反悔。
林默接过卡片——是一种硬质纸片，印着乐园图案，背面有磁条。他学着前面游客的样子，在入口闸机上一刷，“嘀”一声，闸门打开。
“此物……倒是方便。”苏清雪若有所思。
两人踏入乐园。
扑面而来的声浪几乎将人淹没。欢快的音乐从四面八方传来，孩童奔跑笑闹，情侣牵手漫步，空气中混合着爆米花的甜香、烤肠的油腻、以及某种清凉的薄荷气味。
林默首先注意到的是那些“铁盒子”的缩小版——一种四轮小车，沿着固定轨道行驶，车上坐着孩童，由父母推动。还有会自己行走的动物雕塑，眼睛发着光，边走边播放音乐。
“此界凡人，似乎极擅驾驭‘呆板之力’。”苏清雪低声道。她所说的“呆板之力”，便是两人之前感知到的、弥漫在空气中那种被驯服的能量波动。在这里，这种力量无处不在：驱动旋转木马、点亮闪烁彩灯、甚至让那些雕塑动物“活”过来。
黑石的温度忽然升高了一瞬。
林默抬头，望向乐园中央——那里矗立着最高的那个巨轮，正是之前在远处看到的“摩天轮”。金色纹路明确指向那里。
“先去那边。”林默道。
但去往摩天轮的路上，他们必须穿过大半个乐园。而沿途的种种“项目”，不断冲击着两人的认知。
第一关：旋转木马。
苏清雪被林默拉着坐上一匹白色“铁马”。音乐响起，木马开始上下起伏、缓缓旋转。起初她全身紧绷，手按剑柄，但很快发现这“铁马”只是沿着固定轨迹运动，并无危险。
“此物……倒有些意趣。”旋转第三圈时，苏清雪忽然轻声说。她看着周围孩童的笑脸，彩灯在夜幕初降的天色中渐次亮起，冰冷的脸颊柔和了一瞬。
林默注意到，她按剑的手，不知何时已轻轻搭在了马头上。
第二关：碰碰车。
两人被工作人员引导着坐进一种带方向盘的小车。场地内，十几辆这样的车相互碰撞、旋转、尖叫不断。
“此乃何意？”苏清雪蹙眉，“相互冲撞，岂非寻衅？”
话音未落，一辆红色小车从侧面撞来！
苏清雪本能要拔剑，林默却一把按住她的手，同时下意识运转混沌之气——不是攻击，而是护住车身。
“砰！”
撞击并不剧烈，反而有种轻微的弹跳感。小车被撞得旋转半圈，林默顺势转动方向盘，小车歪歪扭扭滑开。
“似是游戏。”林默恍然，“你看他们，撞后皆在笑。”
果然，撞他们的那辆车上，一对年轻男女正哈哈大笑，朝他们挥手。
苏清雪迟疑片刻，尝试转动面前的方向盘。小车缓缓前进，她抿了抿唇，忽然朝旁边一辆车轻轻撞去——
“咚！”
那辆车上是个小男孩，被撞后兴奋大叫：“姐姐撞我！再来！”
苏清雪怔了怔，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
第三关：过山车。
这是最让两人警惕的项目。钢铁巨龙蜿蜒盘旋，高耸入云，时而俯冲直下，时而倒悬翻转，车上人们的尖叫声响彻半空。
“此物凶险。”苏清雪仰头看着那近乎垂直的下坠轨道，神色凝重，“凡人血肉之躯，何以承受此等颠簸？”
“或许……此界凡人体质特殊？”林默也不确定。
但黑石指引必须经过此地。两人排队登上列车，扣好安全压杆——那是一种自动锁死的金属杆，将人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列车缓缓爬升。到达最高点时，整个乐园尽收眼底。远处是璀璨的城市灯火，近处是乐园斑斓的色彩。
然后，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林默体内混沌之气自动运转，护住脏腑；苏清雪也下意识运起真气。但很快他们发现，这种失重虽强烈，却并无实质伤害，反而有种奇特的……释放感。
风声呼啸，轨道扭曲，世界在眼前颠倒旋转。周围人们放声尖叫，而林默在某一瞬间，忽然闭上了眼。
不是害怕。
而是在这极致的速度与失控中，他感到脊椎处那条隐脉缝隙，微微发热。一直受到压制的佛力，竟有松动的迹象！
“此地的‘力’，与下坠之势结合，似能撼动天地法则的压制……”林默心念急转。
一趟过山车下来，两人发丝凌乱，苏清雪脸颊微红，眼中却有一丝奇异的光彩。
“此物……颇能锤炼胆魄。”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长发，如是评价。
第四关：鬼屋。
这是最让苏清雪如临大敌的项目。入口处阴森恐怖，内部漆黑一片，隐约传来凄厉音效。
“此地阴气甚重。”她一进鬼屋便低声道，长剑已半出鞘。
“似是幻术。”林默以魂烟之道感知，发现那些飘忽的白影、突然弹出的僵尸、血淋淋的场景，都只是光影与机械造物，并无真实魂魄。
但其中运用的“呆板之力”极为精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光影制造出逼真的恐怖效果，甚至还有气流吹过脖颈模拟阴风。
走到一半，一处拐角突然弹出吊死鬼模型，长发覆面，舌头伸长。
苏清雪剑光一闪！
“锵——”
模型被一剑斩成两段，内部电线噼啪作响，火花四溅。
工作人员从暗处跑出来，看着被毁的模型，目瞪口呆。
“抱歉。”林默迅速上前，从怀中又摸出一小块碎银——这是他仅剩的银子了，“赔偿。”
工作人员接过银子，掂了掂，又看看二人古装长剑，咽了口唾沫：“没、没事……就是下次……别真砍……”
走出鬼屋时，苏清雪脸色微红：“我……未曾想此界幻术如此逼真。”
“无妨。”林默看着手中黑石——经过鬼屋后，黑石温度又升高了些，金色纹路愈发清晰，“你的反应，倒是提醒了我。此地虽为幻术，但运用之力，与魂烟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以‘念’驱‘物’，以‘象’惑‘心’。”
他若有所思：“或许，此界凡人虽不修神魂，却以另一种方式，掌握了类似的力量。”
终于，他们来到了摩天轮下。
这是乐园最高的建筑，缓缓转动的巨轮上挂着数十个透明舱室。夜幕已完全降临，摩天轮亮起璀璨的彩灯，宛如空中光轮。
黑石滚烫。
林默与苏清雪登上一个舱室。舱门关闭，缓缓上升。
脚下乐园逐渐缩小，变成一片斑斓的光海。远处城市灯火如星河倒悬，夜空中有真正的星辰隐约可见。
“此界虽无灵气，却有如此景象。”苏清雪望着窗外，轻声道，“那些光……皆是凡人造物？”
“似是如此。”林默也望着夜景。在青岚城，他从未见过如此密集、如此明亮的灯火。这个世界的人们，似乎用那种“呆板之力”，创造了不亚于修行界的辉煌。
舱室升至最高点。
就在这一瞬，怀中黑石猛然发烫！金色纹路爆发出刺目光芒，竟脱离黑石，在空中交织成一幅模糊地图！
地图中央有一个光点闪烁，位置正是——
林默猛然转头，望向城市东北方向。那里有一片相对昏暗的区域，地图显示，光点就在那片区域中心。
“母亲沉睡之地……”他喃喃道。
地图只持续了三息，便消散不见。但位置已印入林默脑海。
舱室开始下降。
苏清雪看向他：“找到了？”
“嗯。”林默点头，“在城东北，一处……似乎废弃之地。”
“何时动身？”
“明日。”林默望向窗外渐近的地面，“今夜，我们需先弄明白此界的‘钱’如何获取，以及……那玉簪，似乎换亏了。”
他想起经理拿到玉簪时发光的眼睛。
苏清雪也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张在乐园内捡到的纸片：“此物上写着‘典当行’、‘古董收购’，还有……‘高价回收金银玉器’。”
两人对视一眼。
或许，在这个新世界，他们需要先学会如何“生存”。
摩天轮舱室落地，舱门打开。
欢快的音乐再次涌来，孩童的笑声在夜空中飘荡。
林默与苏清雪走出舱室，融入五彩斑斓的人潮。
他们身后，摩天轮依旧缓缓转动，灯光璀璨，仿佛一个巨大的、温柔的眼睛，注视着这两个来自异界的旅人。
而城市东北方向，那片昏暗区域中，某座废弃建筑的深处——
一具冰棺，微微发出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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