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林默怔在原地，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陌生感。
苏墨——或者说老烟斗——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在血池绿焰映照下显得阴森可怖，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他手中的铜烟斗冒着缕缕青烟，阴魂香的气味与血腥气混合，形成一种诡异的氛围。
苏清雪长剑未收，剑尖微抬，冷声道：“养尸地、血池、阴魂幡——阁下若真是林默舅舅，为何在此邪修巢穴？”
“邪修巢穴？”苏墨笑了，笑声沙哑如磨砂，“小丫头，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他转身，用烟斗指了指血池：“你们仔细看看，池中浸泡的是什么。”
林默凝神望去。先前被血腥气与阴邪表象所慑，未曾细察。此刻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些“尸体”虽然浸泡在血浆中，但胸口竟有微弱起伏，面色虽青灰，却并非死人的僵白，反而像是……某种深度的假死状态。
“他们还活着？”林默脱口而出。
“半死不活。”苏墨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这些人都是三个月来北疆三城失踪的百姓，被‘黑风’摄走魂魄，成了活尸。若再不救治，七日后魂魄彻底消散，便真成僵尸了。”
苏清雪眉头紧蹙：“黑风？”
“一种摄魂邪术，施术者藏身暗处，以阴风为媒，夺人魂魄。”苏墨走到一尊青铜鼎前，用烟斗敲了敲鼎身，“这三尊‘养魂鼎’，是我三十年来搜集材料炼制的法器。鼎中绿焰名为‘回魂火’，以百年槐木芯为基，混入七种安魂草药炼制，可暂时封存被摄走的魂魄，防止其消散。”
他指向血池：“池中也不是人血，而是‘赤阳朱砂’混合‘地脉灵乳’的溶液，看似血腥，实则是温养肉身、防止尸变的药液。我每月十五去土地庙摆摊，就是为了筛选——那些真正想找我的人，自然会跟踪至此。”
林默心中震动：“所以……你是在救人？”
“救，也不救。”苏墨的目光落在林默脸上，疤痕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神色，“我在等你。”
“等我？”
“你母亲离家前，曾来找过我。”苏墨的声音低沉下去，“她说，若有一天你带着黑石来到黑山城，就说明你已觉醒隐脉，踏上了那条路。她让我……教你第一课。”
“什么课？”
“看破表象，直指本心。”苏墨用烟斗指了指四周，“这山洞看似邪修巢穴，实则是救人之处；我老烟斗看似倒卖阴物的贩子，实则是守在这里三十年的看守；而你——”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似是林家弃子、云澜宗实验品，实则身负佛魔双脉，是这天下棋局中，最重要的一枚变数。”
佛魔双脉！
林默心头剧震。这是黑石中那道背影所说的“魔佛本一体”，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苏清雪。
苏清雪也看向林默，眼中闪过讶异，但并未追问，而是转向苏墨：“前辈如何证明所言非虚？”
“证明？”苏墨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玉佩，通体雪白，雕成并蒂莲形状。林默瞳孔收缩——这玉佩，与他怀中母亲留下的平安扣，材质、雕工一模一样，分明是一对！
“此玉名‘同心莲’，是你母亲与我各持一半。”苏墨将玉佩抛给林默，“注入一丝灵气试试。”
林默接过玉佩，运转隐脉缝隙，一缕暗金色混沌之气渗入玉佩。霎时间，玉佩亮起柔和白光，而他怀中的平安扣也同时发热，两者共鸣，竟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模糊画面——
月下庭院，一男一女对坐饮茶。女子容颜清丽，与林默记忆中的母亲有七分相似，但更年轻，眉宇间有股英气。男子面容俊朗，虽无疤痕，但眉眼轮廓正是眼前的苏墨。
“哥，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女子声音温柔。
“映雪，你真要嫁去林家？那林震霆虽好，但终究是凡俗世家，配不上你。”年轻苏墨皱眉。
“这是我的选择。”女子微笑，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而且，这孩子需要在一个平凡的地方长大。他的路……不该从开始就被注定。”
画面破碎。
林默握紧玉佩，指尖发白。这确实是母亲，年轻时的母亲。而苏墨……
“现在信了？”苏墨收回玉佩，重新叼起烟斗，“你母亲苏映雪，是我唯一的妹妹。三十年前，她离开家族，隐姓埋名嫁入青岚林家。而我，奉命在此守护——守护这个山洞，也守护将来会到此的你。”
“奉命？奉谁的命？”林默追问。
苏墨却摇头：“现在告诉你还太早。你只需知道，你母亲出身于一个古老传承，那个传承守护着一个秘密，关于天地、关于修行、也关于……一场即将到来的大劫。”
他走到血池边，俯身查看一具“活尸”的状态，继续道：“三个月前，北疆出现‘黑风’摄魂，我察觉此事与那个秘密有关，便开始布局。以老烟斗身份活动，故意留下阴魂香线索，引各方势力注意。果然，云澜宗派了人来，邪修背后的人也坐不住了，而你——也如期而至。”
苏清雪忽然开口：“前辈早知道我会来？”
“云澜宗那半部隐脉残卷，本就是三十年前我从宗门带出去的。”苏墨瞥了她一眼，“当年我化身外门长老，在云澜宗潜伏十年，留下那半部功法，就是为了今日——引云澜宗介入此事，也引你，苏清雪，来此。”
苏清雪握剑的手微微一紧：“前辈认识我？”
“你师父是‘静月师太’吧？”苏墨吐出一口烟，“她没告诉你，你那点朱砂痣，不是天生，而是三岁时被人种下的‘灵犀印’？”
苏清雪下意识摸向眉心，脸色微变。
“灵犀印，感应至亲血脉。”苏墨的目光在林默和苏清雪之间扫过，意味深长，“你二人，本就有缘。”
林默与苏清雪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这些暂且不提。”苏墨摆摆手，“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麻烦。我设此局，一是为救这些被摄魂的百姓，二是为引出幕后黑手。如今饵已下，鱼也该上钩了。”
话音刚落，山洞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三人同时警觉。苏墨却神色如常，甚至悠闲地抽了口烟：“来了。”
洞口涌入十余人，皆黑衣蒙面，手持兵刃，气息阴冷。为首者是个矮瘦老者，眼窝深陷，手中握着一根白骨杖，杖头镶嵌着颗惨绿色珠子。
“老烟斗，果然是你！”矮瘦老者声音尖利，“交出‘养魂鼎’和血池秘法，留你全尸！”
苏墨嗤笑：“阴骨老鬼，三十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没长进。怎么，你主子‘幽冥上人’不敢亲自来，派你这喽啰送死？”
“放肆！”阴骨老鬼大怒，白骨杖一挥，“给我杀！那鼎和血池都要，那小子和女娃抓活的，主上要搜魂！”
黑衣人一拥而上。
苏清雪长剑出鞘，剑光如雪，瞬间斩翻两人。林默也运转混沌之气，拳掌间暗金流转，每一击都震得黑衣人气血翻腾。
但黑衣人数量众多，且配合默契，很快将三人围在中间。
苏墨却不动，只是抽烟观战，偶尔出声指点：“清雪丫头，左三步，刺他膻中。”“默儿，用佛光，这些人体内有阴魂寄生，混沌之气效果减半。”
林默闻言，心念一动，尝试调动黑石中那股煌煌佛力。起初生涩，但很快，脊椎隐脉缝隙中涌出暖流，双手不自觉结印——
“嗡！”
低沉的佛音自体内响起，虽不如荒庙时那般声势浩大，但掌心已泛起淡淡金光。他一掌拍在一名黑衣人胸口，那人惨叫一声，体内冒出黑烟，倒地抽搐。
“果然有效！”林默精神一振。
苏清雪也剑法一变，原本清冷的剑招忽然多了几分缥缈之意，剑尖竟有点点朱砂红光流转，所过之处，黑衣人如遭火灼，惨叫着后退。
阴骨老鬼见状，脸色阴沉：“没想到还有帮手。既如此——”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白骨杖上。绿珠大亮，涌出滚滚黑雾，黑雾中鬼哭狼嚎，竟凝聚成三具青面獠牙的恶鬼，扑向三人。
“阴魂化形？”苏墨终于动了。
他一步踏出，手中铜烟斗凌空一点。烟斗中飞出一缕青烟，青烟见风就长，化作一条烟龙，张口将三具恶鬼吞入腹中。烟龙盘旋一圈，飞回烟斗，斗内传来凄厉咀嚼声，渐渐平息。
阴骨老鬼骇然后退：“你……你竟修成了‘吞烟化龙’！你不是开脉境！”
“我何时说过我是开脉境？”苏墨淡淡一笑，手中烟斗再点。
这一次，没有烟龙，只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烟线射出，快如闪电，瞬间洞穿阴骨老鬼眉心。
老鬼瞪大眼睛，手中白骨杖“咔嚓”碎裂，整个人如沙堆般坍塌，化作一滩黑水。
剩余黑衣人见状，魂飞魄散，转身欲逃。
“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苏墨吹了吹烟斗。
洞内阴风骤起，那面阴魂幡不知何时已悬在半空，幡面展开，将所有黑衣人笼罩。惨叫声此起彼伏，片刻后，阴魂幡收回，地上只剩十几具干尸——这次是真的干尸。
苏清雪收剑，看向苏墨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前辈方才所用，可是‘魂烟之道’？此道失传已久，据说修至大成，可吞吐山河，化烟为界。”
“小丫头见识不错。”苏墨点头，“魂烟之道，修的是神魂化烟，聚散无常。我在此守候三十年，日日以阴魂香淬炼神魂，方才小成。”
他走到阴骨老鬼所化的黑水前，蹲下身，从黑水中捡起一块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狰狞鬼首，背面是一个“幽”字。
“幽冥令。”苏墨脸色凝重起来，“看来幽冥上人确实插手了。此事比我想的还要麻烦。”
“幽冥上人是谁？”林默问。
“一个活了至少两百年的老怪物，修的是‘噬魂魔功’，专摄生魂修炼。”苏墨将令牌收起，“北疆的‘黑风’摄魂，应该就是他的手笔。但他为何要大肆摄魂？寻常修炼，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生魂……”
他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血池边，仔细查看池中那些“活尸”。片刻后，他倒吸一口凉气：“不对！这些人的魂魄不全！”
“不全？”苏清雪也走过来。
“回魂火封存的魂魄，只有三魂七魄中的‘人魂’，天魂和地魂都不在。”苏墨脸色难看，“幽冥老鬼要的不是完整魂魄，而是抽走天魂地魂，只留人魂在体内维持肉身不腐。他想做什么？”
林默忽然想起荒庙中，那僧袍僵尸胸前的黑色符箓：“舅舅，我在青岚城外荒庙也遇到过僵尸，为首者是个和尚，胸前嵌有符箓，能聚其他僵尸阴气，化出恶鬼虚影。”
“符箓？”苏墨眼神一凛，“什么样的符箓？仔细说！”
林默描述了一番。苏墨听完，沉默良久，才缓缓道：“那是‘聚阴驭尸符’，炼制需以百人魂魄为引。幽冥老鬼摄走天魂地魂，留人魂在体内，再以符箓控制，便可炼成‘阴尸大军’。这种僵尸不仅力大无穷，还能施展生前部分术法，更可怕的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它们可以通过吞噬活人精血，不断进化。若吞噬足够多，甚至能诞生灵智，成为‘尸将’、‘尸王’。”
苏清雪脸色发白：“前辈是说，幽冥上人在炼制一支僵尸大军？”
“不止。”苏墨摇头，“若只是僵尸大军，何必大费周章摄魂？我怀疑……他想做一件更可怕的事。”
“什么事？”
“以万千生魂为祭，打开‘幽冥裂隙’，接引九幽阴气降临人间。”苏墨的声音在溶洞中回荡，“若成功，北疆三城将化为鬼域，生灵涂炭。”
溶洞内陷入死寂，只有血池咕嘟冒泡的声音。
良久，林默开口：“我们能做什么？”
苏墨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你母亲说过，当你问出这个问题时，便是你真正踏上这条路的时候。”
他走到溶洞深处，在一块岩壁上有节奏地敲击七下。岩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隐秘石室。
石室不大，只有一张石床、一个书架、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本泛黄的古籍，封面无字。
“这是我三十年在此的积累。”苏墨拿起古籍，递给林默，“里面记载了魂烟之道的入门法门，以及我对于隐脉修炼的一些心得。你身负佛魔双脉，寻常功法已不适用，魂烟之道或许能帮你调和两种力量。”
林默接过古籍，入手沉重。
“清雪丫头。”苏墨又看向苏清雪，“你师父静月与我有些渊源，今日我便代她传你一式‘朱砂破邪剑诀’，专克阴邪鬼物。”
他并指如剑，点在苏清雪眉心。一点朱砂红光没入，苏清雪浑身一震，闭目消化。
做完这些，苏墨才道：“幽冥老鬼的计划，应该就在月圆之夜施行，距今还有七日。这七日，你们二人便在此修炼，我会指导你们。七日后，我们去‘黑风谷’——那里是摄魂源头，也是幽冥老鬼的老巢。”
“就我们三人？”林默问。
“三人足矣。”苏墨笑了笑，笑容中透着沧桑与自信，“三十年前，我一人便能搅得北疆天翻地覆。三十年后，加上你们两个小家伙，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见不得光的老鬼？”
他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中，那双眼睛明亮如星：
“况且，有些仗，必须自己打。有些路，必须自己走。这，便是你母亲要我教你的——第一课。”
林默握紧古籍，看向苏清雪。她也正好睁眼，两人目光交汇，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决意。
血池绿焰摇曳，映照着三张面孔。
一场关乎北疆存亡的较量，就此拉开序幕。
而林默不知道的是，这场较量，将彻底改变他的命运，也将揭开母亲苏映雪——以及那个古老传承——深藏的秘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