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西厢小院的油灯彻夜未熄。
林默盘膝坐在榻上,掌心托着那块黑色石头。自祠堂归来后,石头的温度明显升高,那些孔洞中流转的金色纹路越发清晰,虽仍是一闪即逝,但频率越来越高。
他将林峰给的瓷瓶放在桌上。散功散——若在昨日,这瓶毒药或许真能断他前路。但现在……
指尖轻触黑石表面,粗糙的质感下,一股难以言喻的脉动传来,仿佛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母亲,”林默低声自语,“您留给我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叩窗。
他闭上眼,尝试将三年来锤炼出的那点微薄气感——虽无法储存于经脉,却始终在血肉骨骼间游走——缓缓注入黑石。
起初如石沉大海。
但就在他即将放弃时,黑石骤然一震!
所有孔洞同时亮起,金色纹路不再是转瞬即逝,而是如活物般蜿蜒游走,构成一幅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图案。林默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洪钟大吕在灵魂深处敲响。
一幅画面强行闯入意识:
无尽星空中,巍峨宫殿悬浮于云海之上。殿前广场,万族跪伏。高台之巅,一道模糊的身影负手而立,衣袍猎猎,仅仅一个背影,便压得星辰黯淡。那身影缓缓转身,面容笼罩在神光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眸——深邃如渊,左眼瞳孔深处,隐约有金色纹路流转,竟与黑石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画面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艰涩古老的信息流,强行烙印进林默的记忆深处:
《混沌吞天诀》——总纲第一句:“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隐脉为柴,混沌为火。吞灵噬元,逆夺造化;脉开之日,诸天皆寂。”
这不是功法。
这是……一种法则。一种霸道到不容天地约束的修行之道!
林默猛地睁眼,冷汗浸透后背。油灯不知何时已熄灭,但屋内并不黑暗——黑石悬浮在半空,散发柔和金芒,将他笼罩其中。他发现自己竟能“看”到体内状况:骨骼莹白如玉,脏腑强健,但在更深层——骨髓深处、脏腑间隙、甚至每一个细胞的核内——无数细若游丝、黯淡无光的脉络纵横交错。
隐脉!
原来它们一直存在,只是沉睡在生命最底层,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探测。
更令他震惊的是,当金光照耀这些隐脉时,最纤细的一条——位于脊椎末端——竟微微颤动了一下,如饥渴的根须感应到甘霖。
“原来如此……”林默喃喃。
隐脉并非无法修炼,而是需要更高层次的力量来“唤醒”。云澜宗的半部残卷,或许只是某种替代之法,而母亲留下的黑石中,藏着的才是真正契合隐脉的本源传承!
他心念一动,尝试按照《混沌吞天诀》的引导,将黑石散发的金光引入体内。
“嗤——”
仿佛烧红的铁钎刺入骨髓!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林默咬紧牙关,牙龈渗血,双手死死抓住床沿,木屑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他能“看见”那道金光如凿子般,狠狠刺入脊椎末端的隐脉入口,一点点撬开闭合的脉门。
这个过程缓慢而残酷。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窗外天色渐亮,晨光透入窗棂时,林默浑身已被血汗浸透,但眼睛却亮得吓人——脊椎末端,那第一条隐脉,终于被凿开了一丝缝隙!
仅仅一丝缝隙,却如堤坝决口。
“轰——”
天地灵气疯狂涌来!不是通过口鼻呼吸,而是直接从周身毛孔倒灌而入,粗暴地冲进那条刚刚开启的缝隙。隐脉贪婪吞噬,将灵气碾碎、提纯、转化为一种暗金色的气流——混沌之气。
这气流霸道无比,所过之处,细胞雀跃,骨骼轻鸣,连三年苦练积攒在肌肉中的暗伤都被瞬间修复。
林默站起身,随意一拳挥出。
“嘭!”
空气炸响,拳风将三丈外的木桌震出蛛网般的裂纹。
没有动用任何武技,纯粹是肉身力量——但这一拳之力,已堪比开脉一重武者全力一击!
“这才……第一条隐脉的万分之一?”林默震撼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若是全开呢?
若是三百六十五条隐脉尽数贯通呢?
他不敢想象。
黑石光芒渐敛,落回掌心,温度恢复正常,但那些金色纹路已深深烙印在石体内部,不再消失。林默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块石头建立了某种血脉联系,它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延伸。
“该赴宴了。”
他看向桌上那瓶散功散,眼神冰冷。
林家正厅,华灯初上。
家宴设了五桌,族老、嫡系、旁支重要人物齐聚,名义上是为三日后前往云澜宗的子弟饯行,实则众人心知肚明——这场宴席,九成目光都落在角落那桌孤坐的青衣少年身上。
林默安静坐着,面前酒杯已满。
斟酒的是林峰。他笑容温润,举杯道:“三弟,此去云澜宗,山高路远,为兄敬你一杯,愿你前程似锦。”
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
林震霆坐在主桌,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发白,却终究没有出声。大长老、三长老等人眼神闪烁,显然已知晓内情——或者说,默许了内情。
林默端起酒杯。
酒液澄澈,映出厅内晃动的灯影,也映出林峰眼底那一抹藏得极深的寒意。
“多谢大哥。”林默仰头,一饮而尽。
林峰笑容加深。
散功散入喉,化作一股阴寒气流,直冲丹田——若他有丹田的话。但这股气流很快迷失了方向,因为林默根本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经脉可供摧毁。它只能在血肉中乱窜,然后……
被胸口的黑石感应到了。
黑石微微一热,那阴寒气流如遇克星,瞬间被抽吸过去,没入石中孔洞。下一刻,一股精纯数倍的能量反哺而出,顺着刚刚开启的那丝隐脉缝隙流转一圈,竟让缝隙又拓宽了毫厘!
林默眼中金芒一闪而逝。
他放下酒杯,看向林峰:“大哥不喝?”
林峰一怔,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但仔细感应——林默身上确实没有灵气波动,甚至因为“散功散”发作,脸色还苍白了几分。
“喝,自然要喝。”林峰压下疑虑,仰头饮尽自己杯中酒。
宴席继续,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但林默能感觉到,至少有六道目光始终若有若无锁在自己身上——除了林峰,还有他身后的两名心腹护卫,以及三位坐在侧席、看似与林峰并无交集的旁支执事。
杀局已布,只待宴散。
一个时辰后,家宴结束。
林默起身告辞,林震霆欲言又止,最终只挥了挥手:“去吧……一切小心。”
“父亲保重。”
走出正厅,夜风凛冽。林家宅院廊深巷曲,灯笼在风中摇晃,光影幢幢。
行至后花园假山处,阴影中缓缓走出三人——正是宴席上那三位旁支执事。为首者面白无须,眼神阴鸷,开脉二重气息毫不掩饰。
“三少爷,留步。”
林默驻足:“何事?”
“大少爷吩咐,送您一程。”阴鸷执事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黄泉路。”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暴起!
拳、掌、爪,封死左右后三方,气劲撕裂空气,皆是杀招。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留全尸,制造练功走火爆体而亡的假象。
林默动了。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而是向前踏出一步——直迎正面拳锋!
“找死!”出拳执事狞笑,力道再加三分,他要一拳轰碎这废物的胸膛。
“砰!”
双拳对撞。
预想中骨骼碎裂声并未响起。相反,那执事脸色骤变,他只觉自己拳劲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对方拳头上传来一股诡异吸力,竟开始疯狂抽取他体内灵气!
“什么邪功?!”他惊骇欲退,却已来不及。
林默拳上暗金气流一闪,隐脉缝隙张开,如饕餮巨口。
“咔嚓——”
执事整条手臂骨骼寸碎,灵气连带着生命精气被瞬间抽干,整个人如破布袋般倒飞出去,撞在假山上,七窍渗血,眼见不活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另外两人攻势已至林默背心与侧肋。
林默身形微侧,左手如鬼魅般探出,精准扣住侧方袭来的手腕,右手并指如剑,向后一点——正中背后那人心口。
“嗤!”
暗金气流透体而入。
两人同时僵住,眼中生机迅速消散。他们的灵气、血气、乃至魂魄本源,都被隐脉强行吞噬,化作滋养混沌之气的养料。
三具尸体倒地。
林默站在原地,缓缓收势。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隐隐有金色纹路浮现,又迅速隐去。
这就是《混沌吞天诀》的霸道——吞灵噬元,夺敌造化。虽只是初窥门径,但对付这些开脉二三重的武者,已如碾蚁。
“看来,不用去后山了。”
他抬头,看向假山阴影深处:“大哥,看了这么久,不出来送送弟弟么?”
阴影中,林峰缓缓走出,脸色铁青。他身后,两名心腹护卫拔刀出鞘,刀身寒光流转,竟是掺了玄铁的上品兵刃。
“你……你一直在隐藏实力?”林峰死死盯着林默,无法理解。散功散无效?三招击杀三名开脉二重?这绝不是武道绝缘体能做到的事!
“隐藏?”林默笑了笑,“不,我只是刚刚……学会怎么走路。”
话音落,他动了。
没有花哨步法,只是一步踏出,但这一步竟缩地成寸,瞬间跨越三丈距离,出现在林峰面前!
“拦住他!”林峰暴退,同时厉喝。
两名护卫刀光如瀑斩落,一左一右,封死所有闪避空间。这是合击刀阵,二人配合多年,曾联手斩杀过开脉四重高手。
林默不闪不避,双手探入刀光之中。
“铛!铛!”
金铁交鸣声炸响。护卫骇然发现,自己的刀竟被对方徒手抓住——不,不是抓住,是那双手掌表面覆盖着一层极淡的金色光膜,刀锋斩上,如中金铁!
“碎。”
林默五指一握。
“咔嚓——咔嚓——”
两柄掺玄铁的长刀,应声而断!
不等护卫反应,林默双手前推,断刀倒卷,“噗嗤”一声贯入二人咽喉。鲜血喷溅,染红青石小径。
林峰已退至花园月门处,眼见此景,肝胆俱裂。他终于明白——自己错了,错得离谱!这根本不是废物,这是怪物!
“你不能杀我!我是林家嫡长子!父亲不会——”林峰嘶吼,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狠狠捏碎。
玉符炸开,化作一道青光冲天而起,这是林家嫡系子弟的求救信号,方圆十里皆可见。
“父亲?”林默一步步走近,眼神平静得可怕,“你以为,今晚之事,父亲真的一无所知么?”
林峰瞳孔骤缩。
是了……父亲默许了。默许他用散功散,默许他制造“意外”。因为对林家而言,一个可能成材也可能暴毙的隐脉者,远不如一个安稳继承家业的开脉三重长子重要。
“所以,”林默已走到他面前,伸手,扼住林峰咽喉,将他缓缓提起,“你最后的依仗,也没了。”
林峰双脚离地,拼命挣扎,开脉三重的灵气疯狂爆发,但在林默掌中,却如冰雪遇沸汤,迅速消融。
“为……为什么……”他艰难挤出声音。
“因为,”林默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从地狱爬回来了。”
“咔嚓。”
喉骨碎裂声在寂静花园中格外清晰。
林峰双眼圆睁,生机断绝。至死他都不明白,那个被自己踩在脚下三年的废物,为何一夜之间,就成了索命阎罗。
林默松手,尸体软倒在地。
他抬头望向夜空,求救信号的光焰正在消散,但已经够了——很快会有人来。他必须走了。
转身,走向林府后门。
沿途遇到两队巡夜护卫,皆被他身形如鬼魅般绕过,无人察觉。隐脉开启后,他对身体的掌控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脚步落地无声,气息完全内敛,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后门在望。
但门前站着一个人。
林震霆。
他孤身而立,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映着他复杂的面容。父子对视,沉默在夜风中蔓延。
良久,林震霆开口:“峰儿……死了?”
“是。”
“你杀的?”
“是。”
林震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从后山断崖走,那里守卫最少。出城后往北三十里,有座荒庙,庙后第三棵槐树下,埋着一个包裹,里面有银两、衣物和一份新的身份文牒。”
林默一怔。
“记住,”林震霆声音低沉,“离开青岚城,就永远别再回来。林家……容不下你了。云澜宗那边,我会对外宣称你畏罪潜逃,他们不会深究一个‘实验品’的死活。”
林默深深看了父亲一眼。
这个曾经对他寄予厚望,又亲手将他放弃的男人,此刻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和……一丝极难察觉的解脱。
“母亲留下的黑石,究竟是什么?”林默最后问。
林震霆摇头:“她只说……当它苏醒时,你的命运便不再属于这片凡尘。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林默躬身一礼,不再多言,转身跃上后山断崖。
崖风呼啸,脚下是林家连绵的屋宇灯火,前方是漆黑无垠的荒野。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父亲孤独立于门前的背影,然后纵身跃下。
身如飞鸟,没入夜色。
怀中黑石微微发烫,仿佛在指引方向。
东方天际,启明星亮起。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