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的上海,租界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租界里灯红酒绿,洋人高谈阔论;租界外,日军的巡逻车呼啸而过,街头巷尾满是流离失所的百姓,断壁残垣在寒风中呜咽。
《醒民报》的简陋报馆里,一盏昏黄的油灯亮到深夜。
林文轩伏在破旧的木桌上,指尖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稿纸。
他是这家小报的主笔,也是唯一的记者,一支笔杆,就是他的武器。
连日来,他冒着生命危险,深入租界外的难民区,写下一篇篇揭露日军暴行的报道,字里行间满是血泪,却因报馆势单力薄,发行范围有限,根本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更让他心急如焚的是,日军最近在城外秘密修建了一座集中营,关押了大量反抗他们的爱国人士和无辜百姓。
他几次想潜入集中营取证,却都被日军的严密防守挡了回来,连一张照片都没能拍到。
“砰”的一声,报馆的门被撞开,学徒阿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一摞印好的报纸,脸上满是惊慌。
“林先生!不好了!”阿明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刚印好的报纸,全被日军的巡逻队抢走了!他们还说,要是再敢印这种‘反日’的东西,就一把火烧了报馆,把我们全都抓进集中营!”
林文轩猛地站起身,烟头掉在地上,烫出一个焦黑的印子。
他看着阿明怀里仅剩的几张报纸,上面的标题《日军暴行录:集中营内的血泪哀嚎》格外刺眼。
“这群畜生!”林文轩一拳砸在桌上,指节泛白,眼底满是血丝,“他们是想堵住所有人的嘴,让真相永远被掩埋!”
阿明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哽咽道:“林先生,要不……我们别印了吧?日军太狠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不印了?”林文轩苦笑一声,目光扫过墙上贴满的难民照片,那些照片上,有失去孩子的母亲,有被烧毁的家园,有骨瘦如柴的孩子,“那集中营里的同胞怎么办?那些被日军残害的百姓怎么办?我们不把真相说出来,谁还会记得他们的苦难?谁还会站起来反抗?”
他深吸一口气,掐灭烟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一定要把集中营的真相公之于众,让全中国的人都知道日军的滔天罪行!”
阿明急得直跺脚:“可我们根本进不去集中营啊!日军把守得跟铁桶一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就算您写出来,没有证据,谁会相信?”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林文轩的头上。
他何尝不知道,没有照片作为证据,他的报道只会被当成空穴来风。
可他实在是无计可施了,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真相被掩盖吗?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阿明前几天偶然提起的绯色典当。
那个神秘的老洋房,能实现任何愿望,代价却是典当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或许……还有一条路。”林文轩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阿明愣了愣,随即脸色惨白:“林先生,您不会是想去找那个绯色典当吧?那地方邪门得很,传闻去典当的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没得选。”林文轩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沉重,“只要能拿到集中营的证据,只要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
当晚,林文轩揣着他那台视若珍宝的相机,独自走进了租界深处的那条僻静小巷。
老洋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暗金烛火摇曳,货架上的旧物泛着淡淡的绯色光晕,神秘而诡谲。
绯澜正坐在欧式沙发上,翻阅着一本旧报纸,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瞳仁落在林文轩身上,目光在他手里的相机上稍作停留。
“你想要什么?”绯澜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林文轩走到阁楼中央,对着绯澜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疲惫,却异常坚定:“我要日军集中营的铁证,要那些能证明他们暴行的照片和文件。我要把这些真相公之于众,唤醒国人的反抗之心。我愿意典当我的一切,只要你能帮我!”
绯澜放下旧报纸,指尖轻轻敲击着茶几,语气平淡无波:“你最珍贵的东西,是你的双眼。你靠这双眼睛,洞察世间的黑暗,记录百姓的苦难,捕捉那些被掩盖的真相。这双眼睛,是你作为记者的灵魂。”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典当它,你可以获得一张集中营的通行令牌,还能在暗中拍下所有你需要的证据,让日军的暴行无处遁形。”
“你的报道会引起轩然大波,唤醒无数沉睡的国人。但代价是,典当之后,你会彻底失明,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任何色彩,再也不能用相机捕捉任何画面。”
林文轩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相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双眼?他的双眼,是他的命啊!
没有了眼睛,他怎么看这个世界?
怎么写报道?怎么记录那些即将被遗忘的真相?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眼睛,脑海里闪过那些难民的脸庞,闪过集中营上空飘荡的黑烟,闪过阿明焦急的眼神。
“我愿意。”
三个字,从林文轩的嘴里缓缓吐出,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双眼虽重,可真相更重。我用这双眼睛,看到了太多的苦难与黑暗,如今能用它们,换得真相大白,换得国人觉醒,值了!”
绯澜看着他,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她指尖一点茶几,一份契约、一支朱砂笔和一枚刻着日军徽章的通行令牌凭空出现。
“一旦签下契约,你会在完成取证后,立刻失明,且不可逆。”绯澜提醒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往后的日子,你将永远生活在黑暗里,再也看不见光明。”
“我想清楚了。”林文轩拿起朱砂笔,指尖因激动微微颤抖,却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相机上,心中默念,“相机啊相机,最后一次,帮我记录下那些真相吧。”
契约签下的瞬间,林文轩只觉双眼一阵温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流逝。
但他没有在意,紧紧攥住了那枚通行令牌。
绯澜指了指茶几上的令牌,语气依旧平淡:“令牌可以让你自由出入集中营,记住,取证之后立刻离开,不要停留。”
林文轩拿起令牌和相机,对着绯澜深深一揖:“多谢。”
他转身走出老洋房,夜色正浓,寒风卷着落叶,打在他的脸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前路,却知道,这是最后的光明了。
凭借着通行令牌,林文轩顺利潜入了集中营。
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衣衫褴褛的百姓被日军肆意打骂,瘦弱的孩子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集中营的围墙边,堆满了饿死的难民尸体。
林文轩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他强忍着泪水,举起相机,将眼前的一切,一一记录下来。每一张照片,都浸透着血泪;每一个镜头,都刻着日军的暴行。
他还在集中营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一份日军屠杀百姓的秘密文件,上面的字迹,触目惊心。
取证完毕,林文轩正准备离开,却被一个日军士兵发现。
他拼尽全力,冲出了集中营的大门,一路狂奔,回到了报馆。
刚踏入报馆的门,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的双眼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林先生!”阿明看到他跌跌撞撞的样子,连忙扶住他,“您怎么了?您的眼睛……”
林文轩摸索着,将相机和文件递给阿明,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阿明,快……把这些照片洗出来,把文件整理好,立刻印刷!一定要让全上海的人都看到,让全中国的人都看到!”
阿明看着相机里的照片,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哽咽着点头:“林先生,您放心,我一定办到!”
第二天,《醒民报》的特刊一经发行,就被抢购一空。
报纸上的照片和文件,像一颗炸雷,在上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国人愤怒了,游行示威的队伍挤满了街头,抗日的呼声,响彻云霄。
日军的暴行,再也无法掩盖。
报馆里,林文轩坐在窗前,虽然看不见阳光,却能感受到那缕温暖洒在脸上。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洗好的照片,那是集中营里,一个孩子渴望光明的眼神。
阿明走到他身边,哽咽道:“林先生,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了日军的暴行,抗日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林文轩笑了,笑容里满是释然。
他虽然失明了,却用双眼,换来了真相,换来了希望。
“阿明,”林文轩的声音温和,“以后,由你来当主笔。记住,笔锋是刀,要刺破黑暗;笔墨是血,要书写真相。”
阿明重重地点头:“林先生,我记住了!我一定会把《醒民报》办下去,把真相永远传递下去!”
绯色典当的老洋房里,绯澜站在货架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一个崭新的容器——那是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装着一双透明的眼眸,正是林文轩典当的双眼。
腕间的古玉珏纹路愈发清晰,泛着淡淡的绯色光晕。
窗外,抗日的呼声隐隐传来,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这座饱经沧桑的城市上。
“笔锋泣血,明眸照乾坤。”绯澜轻声呢喃,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敬佩,“失去光明,却为世人点亮了希望,值得吗?”
她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远处传来了游行队伍的呐喊声,那声音震耳欲聋,充满了力量。
老洋房的烛火依旧摇曳,映着绯澜旗袍包裹的妖娆身影。
她静静等待着,下一个带着执念而来的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