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的深秋,上海的梧桐叶被秋风染成一片酡红,簌簌落在圣约翰大学的石板路上。
沈知微抱着一摞宣传册,脚步轻快地穿梭在林荫道间,浅蓝色的学生裙衬得她眉眼干净,像一株迎着阳光的雏菊。
她是校里的进步学生,日日忙着印发抗日传单,号召同胞们奋起反抗,口袋里还揣着一封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收信人一栏写着——顾晏辰亲启。
顾晏辰是她的青梅竹马,也是国民革命军的一名年轻军官。
三年前,他穿着军装站在火车站,摸了摸她的头说:“知微,等我打跑了鬼子,就回来娶你。”
这句话,成了沈知微日日翘首以盼的念想。
可最近,前线的消息越来越坏。
日军的攻势愈发猛烈,顾晏辰所在的部队伤亡惨重,一封封阵亡通知书像雪片般飞往上海,沈知微的心,也跟着悬在了半空。
“知微!”同班的同学林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焦急,“刚收到前线的消息,顾营长他们的部队被日军围困了,弹药和粮食都快断了,援军迟迟不到……”
沈知微抱着宣传册的手猛地一颤,册子散落一地。
她蹲下身去捡,指尖却抖得厉害,眼眶瞬间红了:“不可能……晏辰他答应过我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林蔓叹了口气,蹲下来帮她捡宣传册,声音里满是心疼:“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可这是真的。听说顾营长为了掩护战友撤退,自己断后,现在……现在生死未卜。”
沈知微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泛黄的宣传册上,晕开了“抗日救国”四个大字。
她想起顾晏辰走的那天,阳光正好,他递给她一枚刻着她名字的银质护身符,说:“知微,带着它,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如今,那枚护身符被她贴身戴着,冰凉的触感硌着胸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要去找他。”沈知微突然站起身,眼神坚定,“我要去前线,找到晏辰,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要见他一面。”
“不行!”林蔓一把拉住她,“前线那么危险,日军的炮火连天,你一个女孩子去了,只会送死!”
“我不管!”沈知微哽咽着,“晏辰是为了保家卫国才去的前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困在那里!我一定要去,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到他身边!”
林蔓看着她决绝的样子,知道劝不住,只能无奈地说:“可你连前线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去?而且路上到处都是日军的关卡,你根本过不去。”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沈知微的冲动。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是啊,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学生,怎么才能穿过层层封锁,去到前线找到顾晏辰?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租界里流传的绯色典当的传闻。
那个隐匿在老洋房里的典当行,能实现人的一切愿望,只要你愿意典当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我有办法了。”沈知微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林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或许能帮我找到晏辰。”
林蔓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脸色瞬间白了:“知微,你疯了?那都是骗人的传闻!而且,绯色典当要典当的是最珍贵的东西,你难道要……”
“我愿意。”沈知微打断她的话,语气无比坚定,“只要能找到晏辰,我愿意典当我的一切。”
黄昏时分,沈知微揣着那枚银质护身符,独自一人走进了租界深处的那条僻静小巷。
老洋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暗金的烛火摇曳着扑面而来,货架上的旧物泛着淡淡的绯色光晕,神秘而诡谲。
绯澜正坐在欧式沙发上,翻看着一本泛黄的旧诗集,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瞳仁落在沈知微身上,目光在她胸口的护身符上稍作停留。
“你想要什么?”绯澜的声音轻柔,像晚风拂过湖面。
沈知微走到阁楼中央,对着绯澜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我要找到我的爱人顾晏辰,他是国军军官,被困在前线,生死未卜。”
“我要救他,让他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边。我愿意典当我的一切,只要你能帮我。”
绯澜放下诗集,指尖轻轻敲击着茶几,语气平淡无波:“你最珍贵的东西,是你的青春。你今年十九岁,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你的眉眼,你的笑容,你的活力,都是青春赋予你的。”
“典当它,你可以立刻获得前线的准确位置,还能得到一张通行证,顺利穿过日军的关卡,找到顾晏辰。”
沈知微的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爱美,爱穿漂亮的裙子,爱和同学们在阳光下奔跑欢笑。青春,是她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
“但代价是……”绯澜的声音顿了顿,“典当青春后,你的容貌会迅速衰老,一夜之间,你会从十九岁的少女,变成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
“而且,这种衰老是不可逆的,你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窖。
她想起顾晏辰最喜欢看她笑,说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春天里的第一朵桃花。
如果她变成了一个老妇人,晏辰还会认得她吗?
可她又想起顾晏辰被困在前线,随时都可能牺牲。比起他的性命,青春又算得了什么?
“我愿意。”沈知微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只要能救回晏辰,就算变成老妇人,我也心甘情愿。”
绯澜看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她指尖一点茶几,一份前线地图、一张通行证和一份契约凭空出现,契约上的朱砂红得刺眼。
“一旦签下契约,你的青春就会被封存,容貌会立刻衰老。”绯澜提醒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沈知微拿起朱砂笔,指尖微微颤抖,却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目光落在胸口的护身符上,脑海里浮现出顾晏辰的笑容,“晏辰,等我,我来救你了。”
契约签下的瞬间,沈知微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体里抽离,原本光滑的皮肤瞬间爬上了皱纹,乌黑的长发变得花白,浅蓝色的学生裙穿在身上,也显得松松垮垮。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到的是粗糙的皮肤和深深的皱纹,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茶几上的地图和通行证泛着淡淡的光晕,绯澜指了指它们,语气依旧平淡:“拿着地图和通行证,你可以顺利找到顾晏辰。记住,你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通行证就会失效。”
沈知微拿起地图和通行证,紧紧攥在手里,对着绯澜深深一揖:“多谢。”
她转身走出老洋房,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映着她苍老的身影。
路过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却毫不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晏辰,见他一面。
凭借着通行证,沈知微顺利穿过了日军的层层关卡,一路颠簸,终于在第三天的黎明,赶到了顾晏辰被困的山头。
硝烟弥漫,炮火连天,山头上的战壕里,到处都是伤员。
沈知微扶着一棵被炸断的树干,大声呼喊着:“晏辰!顾晏辰!你在哪里?”
“知微?”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战壕里传来。
沈知微循声望去,只见顾晏辰靠在战壕壁上,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带着一丝血迹。
他的军装破烂不堪,身上布满了伤痕,却依旧挡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光芒。
“晏辰!”沈知微哭着跑过去,蹲在他身边,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她害怕,害怕自己苍老的样子会吓到他。
顾晏辰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眼神里满是疑惑:“请问……你是?”
沈知微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她颤抖着从胸口掏出那枚银质护身符,哽咽着说:“晏辰,你看,这是你送给我的护身符,你说过,带着它,就像你陪着我一样。”
“我是知微啊,沈知微。”
顾晏辰的目光落在那枚护身符上,瞳孔猛地一缩。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护身符,指尖抚摸着上面刻着的“知微”二字,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知微……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来救你了。”沈知微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听说你被困在这里,就去找了绯色典当,我典当……典当我的青春,换来了找到你的机会。”
顾晏辰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他一把抱住沈知微,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傻瓜!你怎么这么傻!青春是你最宝贵的东西,你怎么能为了我,把它典当出去?”
“值得。”沈知微靠在他的怀里,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只要能见到你,只要你平安,就算让我立刻死去,我也觉得值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援军的号角声。
嘹亮的号角响彻山谷,战士们欢呼起来:“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顾晏辰抬起头,看着远处赶来的援军,眼眶通红。
他紧紧抱着沈知微,哽咽着说:“知微,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等战争结束,我就娶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最爱的知微。”
沈知微笑了,泪水却掉得更凶。
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十九岁的模样了,可她不后悔。
只要能陪着顾晏辰,只要能看到他平安,就算容颜老去,又有什么关系?
三天后,顾晏辰伤愈归队,沈知微跟着他,在后方的医疗队里帮忙。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衣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却依旧笑得温柔。
战士们都知道,顾营长身边有一位慈祥的老妇人,却不知道,她曾经是一个眉眼如画的少女,为了爱人,典当掉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
绯色典当的老洋房里,绯澜站在货架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一个崭新的容器——那是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装着一缕乌黑的发丝,正是沈知微典当的青春。
腕间的古玉珏纹路又清晰了几分,泛着淡淡的绯色光晕。
窗外,秋风依旧,梧桐叶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青春换爱人,乱世之中,最难得的,是这份不计代价的深情。”绯澜轻声呢喃,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远处的炮火声隐隐传来,却有一缕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乌云,洒在了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
老洋房的烛火依旧摇曳,等待着下一个带着执念而来的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