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姆嘴里含着糖,腮帮子鼓着,说话有点含糊:
“跟我来。”
语气生硬,说完立刻转身,瘦小的身影钻进前面的黑暗里。
你保持几步距离跟着。这孩子身上有种执拗,还有藏不住的恐惧。
后台比外面看起来更乱。道具散落一地,服装箱敞着,杂物堆得到处都是。空气里一股霉味混着汗酸。
地面不平,偶尔踢到东西,闷闷一响。
杰罗姆走得很快,熟练地绕开障碍,不像个孩子。他没回头,也不说话,只是左腿拖着地,在灰扑扑的地上划出一道断续的痕。
那条腿不敢用力。
受伤了。
刚才他躲在角落里哭,大概就是在忍这个。现在他还在微微发抖,只是没那么明显了。
远处主帐篷的音乐和主持人的声音模糊地飘过来,显得很不真实。那边的喧闹和此地的破败,像是两个世界。
穿过一道破幕布,光线稍亮了一点。
这儿像个废弃的仓库,空气凝滞,闷得人难受,灰尘在光束里缓缓翻滚。
前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夹着很重的烟味。
杰罗姆猛地停住。
整个人绷紧,迅速转过头,把食指紧紧抵在嘴唇上。
动作急促,带着警告。
他脸绷得紧紧的,眼里全是惊恐。接着他侧过身,僵硬地探出半个头,朝声音的方向窥看。
身子缩着,想藏进阴影里。
你也停下,借着他的遮挡往前望去。
杂物缝隙那边,两个男人靠在一个大铁笼旁抽烟。穿着褪色的马戏团工服,背对着这边。
笼子深处传来沉重的呼吸,一股浓烈的腥臊味扑过来——是大型猛兽的气息。
暗处,一对黄澄澄的眼睛偶尔睁开,冷冷扫视四周。
“沙沙——”
烟丝燃烧的细响。
一个男人深吸一口,烟头亮起红光:
“莱拉那娘们,下手真狠。你看那小崽子,脸都肿了。”
烟雾绕着他。
小崽子……是说杰罗姆?他脸上的伤是莱拉打的?
另一个男人短促地嗤笑,声音粗哑:
“谁让他骨头硬,还敢顶嘴?不就为生日那天,莱拉派他去扫狮笼那点破事。”
狮笼。
你心一沉。那股气味、那双眼睛,瞬间对上了。
难怪他哭成那样。
“啧,扫狮笼?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抽烟的咂咂嘴。
“这回又怎么了?我看他今天走路都瘸了。”
“还能有啥?‘公主’的晚饭,让他给打翻了。莱拉差点当场把他那条腿撅折。”
公主?
是指莱拉,还是那头狮子?
打翻一顿饭,就要打断腿。
“呵,自己作死。”抽烟的语气平淡,“不过,今天是他生日?”
“生日?”粗哑声音满是不屑,“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谁管你哪天生的。能活到现在算他命大。”
字句冷得像冰。
“也是,这世道……”
抽烟的不再说话。
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平常得像聊天气。杰罗姆的恐惧和痛苦,只是他们无聊时的谈资。
这地方,连空气里都飘着残忍。
杰罗姆在你身前微微发抖。
他听到了。
关于他的伤,他的恐惧,他那个被嘲笑的生日。
他拼命忍住不哭出声,但身体止不住地颤。
两个男人抽完了烟。
一个把烟头扔地上,用靴底碾灭。另一个朝铁笼啐了一口。
“走吧,该去看看‘大家伙’了。”
脚步声渐远,消失在黑暗里。
周围静下来。只有远处模糊的喧嚣,和近处铁笼里沉重、带着威胁的呼吸声。
杰罗姆背对着你,肩膀轻轻耸动。
压抑的抽泣声很细,却很清楚。
得做点什么。
安慰他?可说什么?那些话还在耳边响着——“骨头硬”、“自己作死”。
莱拉。想到这名字就心里发沉,她能随意决定一个孩子的生死。
杰罗姆的呜咽更响了,压着绝望。
你没动,只是站在他身后,感受着他的恐惧和悲伤,也清楚自己的无力。
铁笼里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像无形的计时器。
黑暗浓重。
你终于伸出手。
指尖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很轻地落在他颤抖的肩上。
只是碰了碰。
杰罗姆身体一僵。抽泣停了,连呼吸也屏住。他全身绷紧,像一张瞬间拉满的弓。
他没回头,只有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你停住,手悬在他肩头上方。
他怕你。
或者说,他怕这里的一切,任何触碰都可能意味着新的折磨。
破衣服贴着他单薄的背,脊骨的轮廓清晰可见。刚才那一场哭,好像耗光了他所有力气。现在只剩下无声的、刻骨的恐惧。
“他们走了。”你把声音压得很低,尽量柔和。
杰罗姆没反应。
他还是那个防御的姿势,像被冻住的雕像,连呼吸都还屏着。
沉默在你们之间蔓延,裹在黑暗和野兽的呼吸声里。
你有很多想问的,但看着他现在的样子,什么问题都显得残忍。他今天承受的,早超过了一个孩子该承受的。
何况今天还是他的生日。一个被暴力、恐惧和绝望彻底填满的生日。
你的手还悬在那儿。他剧烈的颤抖仿佛能透过空气传过来——一种尖锐的无助。
最终,手还是缓缓收了回来。
杰罗姆似乎察觉到了。
他紧绷的身体,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松动。
但防御的姿态没变。他依旧背对着你,像立在黑暗里一尊易碎的石像。
铁笼里的生物突然翻了个身。
铁链哗啦一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