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片刻。

杰罗姆僵在原地，还保持着窥探的姿势。

你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便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猛地一颤，像受惊般迅速缩回头转过身。脸上的惊恐未散，眼眶发红。嘴里的糖块让一边脸颊鼓着，看起来有些别扭。

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满是恐惧的眼睛盯着你。

忽然，他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你的衣袖。

手指冰凉，带着湿冷的汗意。

他拉着你就走，脚步踉跄又急切，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受伤的左腿无力地拖在地上，在污迹里划出更深的痕。

几乎是奔逃。

身后，那股浓郁的腥臊味仿佛还粘在空气里。铁笼深处那对黄澄澄的眼睛，像始终阴冷地烙在背上。

他用力一拽，把你拉进旁边一条更窄、更暗的岔路。光线被两侧湿墙吞没，前面是望不到头的黑。

用一颗糖换一个孩子的领路——这念头又浮起来，心里泛上苦涩。

你利用了他的恐惧和无助。他只是个孩子，一个在生日当天被打、被逼去扫狮笼的孩子。

你没甩开他的手。或许是愧疚，或许别的，你任他拉着，踉跄跟上。

四周越发破败。空气里的气味更刺鼻了——动物的臊臭、消毒水，还有某种廉价香水腐烂后的甜腻，混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气。

墙湿漉漉的，渗出黏腻的水，滴在泥地上发出“啪嗒”轻响。

几只肥老鼠从脚边窜过，消失在杂物堆里。杰罗姆看都不看，这些对他早就是日常。

他越走越快，几乎是用伤腿小跑。跛行越来越明显，每一步都让他身体微颤。

嘴里的糖棍不再转动，死死抵着腮帮。他喘着粗气，声音在窄道里回荡。

他只想赶紧把你带到地方，甩掉你这个麻烦。

“慢点！”你忍不住开口，想稳住他摇晃的身子，“你的腿……”

话没说完，杰罗姆反应激烈地甩开你的手，力道大得让你趔趄了一下。

他没回头，也没停。他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帮助。他只要你跟着，快点跟着。

这孩子已经被恐惧和痛苦磨硬了。

你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拖行的伤腿、那拒绝一切的紧绷姿态，心里说不出的堵。

夜风带着尘土和腐烂叶子的气味吹过。

你走在杰罗姆旁边，侧头看他。

路灯昏暗，他的影子被拉长，又在下一个光源处被黑暗切断。

风掀起他破旧衬衫的下摆，露出底下瘦削的肩胛骨。

沉默压得人难受。

你放轻声音，想打破压抑。“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喉咙里模糊地“嗯”了一声，糖块让声音闷闷的。

脚步没停，甚至没偏移。他显然不想说话。

夜色里只有踏过碎石的沙沙声。

你不打算放弃。“那有什么愿望吗？”

少年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没回头，背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僵直。

“有又怎么样。”声音硬邦邦的，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反正也不会实现。”

话里的绝望，远超一个九岁孩子该有的。像块冰石头，沉甸甸砸在心里。

你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指甲掐进掌心。然后换了个姿势，开始倒退着走——这样就能看见他的脸了。

昏光勾勒出他紧绷的小脸。下颌线死紧，透着一股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麻木的漠然。

你试图让语气轻松点。“说来听听嘛，也许会有天使帮你实现呢？”你甚至挤了个笑，尽管觉得脸颊发僵。

杰罗姆终于抬起头。

那双绿眼睛在暗光下缺乏光泽，像蒙尘的玻璃珠。它们平静地看着你，带着一种看穿似的嘲弄。

“姐姐，”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楚，“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天真。”

你一时噎住了。准备好的安慰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团难堪的棉絮。倒退的脚步顿了半拍，差点绊倒。

这孩子的心，或者说被生活磨出来的早熟，远比你想象的硬。他不是不懂希望，他只是彻底不信了。

杰罗姆撇了撇嘴，嘴里的糖棍“咔哒”轻响了一下。

大概觉得你的问题既无聊又刺耳。天使？那种只活在童话里的东西，他早不信了。

他垂下眼，“那种东西，”糖块让声音含糊，“不存在。”

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个简单事实。

你想反驳，却发现所有话都失了力气。在他这片漠然面前，任何试图照亮点什么的言语都显得矫情。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碎纸屑。你拉了拉外套领口，夜里的凉意似乎更深了。

“为什么不信？”你还是问了出来，声音有点干。

“信那个有什么用？”他反问，这次没有嘲弄，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能让我吃饱饭？还是能让我不用挨打？”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冰冷的逻辑。

“天使只会对乖孩子笑。”他扯了扯嘴角，那不算笑。“我不是。”

这平静的陈述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里一沉。

你看着杰罗姆，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那些轻松的安慰，现在想来多么苍白可笑。

你试着靠近一步，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肩膀。

杰罗姆立刻后退半步，躲开了。

“别碰我。”声音低沉，带着警告。

你停住动作，尴尬地收回手。

“我只是……”你想解释。

“你只是觉得我可怜。”杰罗姆打断你，语气平直，“收起你的同情心吧，姐姐。”

他侧头看向巷子深处，那里更黑。

“我不需要。”

不需要廉价的怜悯，不需要踩不着的幻想。他需要的，是这个世界从来没给过他的东西。

沉默又落下来，比之前更重。

风声好像停了，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

你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面对这样铜墙铁壁般的拒绝，所有善意和尝试都碰得粉碎。

也许你真的太天真了，以为几句好话就能化开坚冰，以为一点善意就能改变什么。

现实给了你结实的一巴掌。

无愿可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