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撞在公告栏上，贺时指尖捏着的风纪扣分单被吹得边角发卷。他刚在“江序 逃课”那栏落下工整的字迹，身后就炸开一阵刻意压低的笑谈。
“听说了吗？贺会长爸妈……是意外没的？”
“早传开了！有人说他亲戚私下笑他，没了爸妈倒成了‘没人管的优等生’，连哭都要对着成绩单哭呢！”
“嘘——别让他听见，毕竟是学生会会长，装得可正经了……”
声音像针，密密麻麻扎进耳廓。贺时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却没回头。他知道那些议论的源头，上周远房亲戚来学校办手续，撞见他拒绝老师的助学金申请，转头就添油加醋地把家里的事当成谈资散播。
双亲去世的那天，他刚结束中考，回家时迎接他的只有警戒线和冰冷的白布。这一年来，他把自己裹进题海和学生会的工作里，用严苛的校规约束别人，更约束自己——只有足够忙碌，才能暂时压下深夜里翻涌的孤独。
“喂，贺时。”
熟悉的痞气嗓音自身后响起，江序斜倚着走廊栏杆，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嘴角还沾着点未擦干净的巧克力渍。他显然也听见了那些议论，眼神里少了往日的吊儿郎当。
贺时收回思绪，板起脸：“江序，你又逃课，扣五分。”
“扣吧扣吧。”江序满不在乎地耸肩，迈步走到他身边，刻意提高音量，“不过会长，我听说有人背后嚼舌根？要不要我帮你‘教育’一下？”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张扬，却莫名让人安心。贺时愣了愣，转头对上江序眼底的认真——那个永远把校规当耳旁风的校霸，此刻竟然在维护他。
风又起，吹乱了贺时额前的碎发。他攥着扣分单的手缓缓松开，第一次没有反驳江序的“越界”。公告栏上的字迹依旧工整，只是风纪线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那些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脆弱，在江序直白的关心面前，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缝隙。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挺拔端正，一个散漫不羁，却在走廊的尽头，形成了一道意外和谐的风景。
晚自习的铃声刚落，贺时就攥着书包快步走出教室。那些议论声像附骨的虫豸，跟着他穿过喧闹的走廊，钻进寂静的楼梯间。他没回宿舍，而是绕到教学楼后的银杏林，靠着老树干滑坐下来。
深秋的夜风吹得人发冷，贺时将脸埋进膝盖，紧绷了一整年的防线轰然崩塌。起初只是压抑的哽咽，后来变成无法控制的抽泣。双亲离世的画面再次浮现，警戒线后的白布、亲戚虚伪的慰问、深夜空荡的房间……所有被他强行压制的情绪，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校服裤腿。
他从不是别人口中“没心没肺的优等生”，只是不敢哭。作为学生会会长，他必须永远冷静、坚强，不能有半分脆弱外露。可此刻，无人的银杏林里，他终于能卸下所有伪装，放任自己沉溺在悲伤里。
“贺时？”
熟悉的声音打破寂静，江序的身影出现在林口，手里还拎着一瓶热牛奶。他显然是跟着贺时来的，看到蜷缩在树下的人，脚步顿了顿，语气少了往日的张扬，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贺时猛地抬头，眼眶通红，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他下意识想掩饰，却被江序快步上前按住肩膀。“哭就哭呗，又没人看见。”江序把热牛奶塞进他手里，声音放得很轻，“那些人就是闲的，嘴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别往心里去。”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贺时握着牛奶瓶，眼泪流得更凶了。他从没想过，第一个看穿他伪装、愿意陪他脆弱的，会是这个总是和他对着干的校霸。
江序没再多说，只是在他身边坐下，安静地陪着。银杏叶簌簌落下，落在两人的肩头。贺时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他侧头看向江序，对方正仰头看着夜空，侧脸线条利落，平日里桀骜的眼神此刻竟带着几分柔和。
“谢……谢谢。”贺时的声音沙哑，带着刚哭过的鼻音。
江序转头看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谢什么？以后再有人嚼舌根，直接告诉我，看我不收拾他们。”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会长也不用总装得那么坚强，偶尔哭一次，不丢人。”
贺时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悄悄软化。他低下头，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牛奶瓶，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风纪线之外，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像冬夜里的火光，驱散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寒意。
银杏叶上的晨露还没干透，贺时踩着早读铃声走进教室时，眼底的红痕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是眼眶还有些微肿。他刚坐下，桌肚里就多了一盒温热的牛奶和一包纸巾，包装上贴着张潦草的便签：“不许再偷偷哭，会长哭起来太没威慑力。”
字迹张扬，一看就出自江序之手。贺时指尖捏着便签，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血液蔓延到心底。
早自习结束后，那些曾议论他的同学迎面走来，眼神躲闪，没敢再出声。贺时后来才知道，江序一早就堵在楼梯口，没动手，只是用他惯有的痞气语气警告了几句，话糙却直接——“贺时的事，谁再敢嚼舌根，别怪我不讲情面。”
走廊上，江序正靠着栏杆和人说笑，瞥见贺时，立刻挥手喊他：“会长！昨天的扣分单还没给我呢！”
贺时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扣分单，却没像往常一样递给他就走，反而轻声说：“昨晚……谢了。”
江序挑眉，笑得狡黠：“谢我？那不如给我免了这五分？”
“不行，”贺时板起脸，却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校规面前，人人平等。”话虽如此，他递扣分单的动作却慢了半拍，眼底的清冷被柔和取代。
江序接过单子，随手塞进校服口袋，满不在乎地耸肩：“行吧，听会长的。”他转头看向贺时，眼神认真，“以后有事别一个人扛着，我虽然不遵守校规，但护着你还是没问题的。”
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叠在一起。一个恪守规则，一个冲破束缚，原本站在风纪线两端的人，此刻却站在了同一片光影里。
贺时望着江序张扬的侧脸，忽然明白，坚强不必是无懈可击的伪装，真正的勇敢，是敢于在信任的人面前展露脆弱。而那些曾让他痛苦的过往，终将在这份突如其来的羁绊里，被温柔抚平。
风纪线之外，没有零和博弈，只有相互救赎的光，在校园的晨光里，慢慢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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