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鞋底沾着雨水,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我赤脚走在后台长廊,地面是冷的,像小时候发烧那晚,沈知年宿舍的地砖。
走廊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又在我身后一盏接一盏熄灭,像是送行。
我没回头。手里攥着一件素白的演出服,没标,没图案,布料薄得能透光。换衣服的时候,动作很慢。拉链从脖子到底,一点点往下,像是撕开一层旧皮。脱下来的私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椅子上,像在告别一个身份。
镜子里的人很陌生。没有妆,没有耳返,没有舞台该有的锋利眼神。头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我抬手拨了一下,又任它落回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最后一次。
我知道是谁。经纪人,团队,律师,可能还有公司高层。他们等不到我上台。等不到开场倒计时结束。他们只看到系统自动推送的直播信号已启,却看不见舞台空着。
我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亮着,十七个未接来电,弹窗疯狂跳动。
指纹锁开启的瞬间,金属箱“咔”地合上。声音很轻,但我知道,这一关,就再也打不开了。
箱子沉下去,嵌在墙里,像墓碑。
有人在拐角处喊我名字。
“星则!你真不上台?三万人在外面等着!赞助商已经炸了!”
是陈导,声音发抖,额头上全是汗。他手里举着对讲机,另一只手想抓我胳膊。
我没躲,也没动。他就那样僵在半空,手悬着,最后慢慢放下。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二十点零七分!你连开场曲都没录!粉丝会疯的!”
我看着他,声音很平:“我已经唱完了。”
他愣住,眼神变了,像是第一次看清我。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没答。绕过他,往角落休息室走。门没关,墙上挂了个小屏幕,连着主控台信号。画面是黑的,等推流。
他跟了两步,又停下。
“……林晚舟刚才来过。”他说,“她拿了你的退演申请,说你不打算签。”
我脚步顿了一下。
“她还说……‘这次,别让他看了’。”
我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休息室很小,一张椅子,一面镜子,一盏灯。我坐到地上,背靠着墙,抬头看屏幕。
时间跳到20:00:30。
突然,钢琴声响起。
不是编曲后的版本,不是交响乐铺底,也不是电音炸场的前奏。
是原版。
最老的那版《心跳指令》。
音质有点糙,像是从某个老旧录音笔里翻出来的,底噪沙沙响,但旋律清清楚楚。每一个音都像敲在我胸口。
弹幕炸了。
【???人呢?】【舞台没人啊!】【这音乐是彩排泄露?】【等等……这版我听过!是初稿!】\
【谁在放这首歌?】【沈星则在哪?】【他是不是出事了?】
主屏没切舞台,反而跳转成一段模糊画面。
客厅。
傍晚光线。
沈知年坐在沙发上,穿着灰毛衣,膝盖上搭着一条毯子。他戴着耳机,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拍。
镜头是从他书桌上的摄像头拍的,角度很低,照得到他半边脸,和微微颤动的眼睫。
他开始哼。
声音很轻,但透过系统推流,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是他自己的版本。
比录音更软,更沉,带着一点疲惫的沙哑。每一个转音都和当年一样,连气息停顿的位置都没变。
唱到副歌,他喉咙动了动。
“别怕,我在。”
那一句,他停了一秒,像是卡住了什么。
然后继续。
我没眨眼。盯着屏幕里那个低头哼歌的男人,盯着他微微起伏的肩膀,盯着他无意识摩挲耳机线的手指。
眼泪先下来的。
没有预兆,也没有声音。就是突然,一滴,砸在膝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我抬手抹了一下,结果更多。
我不再擦了。
就让它们流。
十年了。我站在台上,撕心裂肺地唱给他听,可他从不抬头。我烧掉热搜,炸掉舆论,把自己钉在祭坛上,只求他看我一眼。
可现在,他不在看我。
他在听。
他闭着眼,手指跟着节奏,一句一句,把我写给他的歌,重新还给我。
像是一种回应。
不是用语言,不是用眼神,不是用任何我能抓住的东西。
而是用声音。
用十年前那个冬夜,他坐在我床边录下的同一段旋律。
我忽然笑了,嘴角扯了一下,又被泪水糊住。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贴上屏幕里他的脸。
冰的。
但我好像能感觉到温度。
我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能感觉到他唱歌时胸腔的震动,能感觉到他每一次停顿背后的犹豫。
我能感觉到——他其实一直在。
只是从不让我知道。
“哥……”我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这次……是我看你了。”
不是祈求。
不是控诉。
不是委屈。
是一句陈述。
像在完成一个仪式。
我看着他哼完最后一个音,手指慢慢停下。他摘下耳机,放在腿上,没睁眼,只是靠在沙发背上,像累极了的人终于松了口气。
主屏画面还在。全球直播没断。
弹幕已经变了。
【我哭了】【他到底在听谁的歌?】【这男的是谁?】【等等……这是沈星则的哥哥?】\
【他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这氛围不对劲】【我怎么感觉像在偷看别人的秘密】\
【原来《心跳指令》是这么来的?】【他唱得好认真】【像在对某个人说话】
没人知道真相。
也没人需要知道。
林晚舟坐在监控室,面前一排屏幕全黑了,只剩中央那块还亮着,放着同样的画面:沈知年哼歌,沈星则在后台凝视。
她手里捏着那张退演申请。
纸页边缘已经被她揉得发毛。
指尖从空白的签名栏滑过,轻轻的,像在替我写下那个永远不必落笔的名字。
手机震动。
系统通知:【心跳指令】音频推流进入最后30秒,全球同步播放,不可中断。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伸手,点开本地硬盘管理界面。
文件夹列表里,有个命名为“禁忌频率\_原始素材”的文件夹。
红色警告框弹出:【删除后无法恢复,确认执行?】
她没立刻点。
抬头看了眼主屏。
沈知年已经睁眼了。
他抬头,看向摄像头方向,眼神有点怔。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林晚舟的手指悬在触控板上,停了几秒。
然后,点了下去。
“删除”。
进度条走完。
所有硬盘指示灯逐一熄灭。
她把退演申请折好,放进碎纸机。
纸页被卷进去,发出细碎的撕裂声,像某种封印被打破。
她没再看屏幕。
只是轻轻说了句:“有些爱,不该被围观。你们的,终于自由了。”
话音落,直播信号切断。
主屏黑了。
钢琴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中。
全球数万观众愣住一秒,随即弹幕疯狂刷屏。
【结束了?】【就这?】【人呢?】【我还没看够!】【这算什么演出?】【但……我哭了】\
【他到底唱给谁听的?】【这根本不是演唱会】【这是告白吧?】【对,是告白】
舞台依旧空着。
追光没亮。
麦克风孤零零立在中央,银色支架反射着应急灯的光,像一把插在地上的刀。
后台,我缓缓放下手,靠在墙上,闭上眼。
呼吸很稳。
胸口不再压着东西了。
十年了。我追着他跑,闹,哭,烧,疯,想把他从沉默里拽出来。我以为只要我够痛,他就会心疼。只要我够惨,他就会回头。
可他没有。
因为他不能。
但现在,我不需要他回头了。
我只需要知道——他听到了。
就够了。
我睁开眼,抬头看天花板。
通风口的铁网有点锈,边缘翘起,像被什么人撬过。
我记得这地方。
三年前,我偷偷装过摄像头。就为了看他有没有在家,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听我写的歌。
后来被他发现了。
他没拆,也没报警,只是把路由器拔了。
那天晚上,我坐在床上,盯着黑掉的监控画面,哭了很久。
现在想想,他早就知道我在看。
就像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听。
我慢慢站起来,走到门边。
外面很吵,人声、对讲机、脚步声混在一起。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有人在问“人呢”,有人在骂技术组。
我没开门。
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副耳机。
黑色的,磨了边,是我用了七年的那一副。
我把它放在地上,正对着门缝。
然后,转身,走向休息室角落的衣柜。
拉开柜门,里面挂着一件灰外套。
和我昨晚在破窗下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我伸手,指尖碰到布料。
还是那么软。
我把它取下来,轻轻披在肩上。
布料贴住肩膀的瞬间,熟悉感涌上来,像被谁抱了一下。
我没扣扣子。
就这么披着,走出去。
走廊灯还亮着,但尽头的舞台门依旧黑着。
我站在那里,没动。
背后,耳机静静躺在地上,连接线垂在门槛外,像一根断掉的脐带。
三年后。
纯白展厅。
墙上没有画,没有文字说明。只有一把木椅,孤零零摆在中央。
椅子上放着一副磨边的黑色耳机。
连接线埋进地板,通向隐藏音响。
耳机在循环播放一首新曲。
前奏是《心跳指令》的变调,钢琴换成大提琴,低沉缓慢,像深夜独行。
然后,男声响起。
不是我的声音。
是另一个声音。
低沉,克制,带着南方口音的尾音,轻轻唱着:
“你看我,我看你,\
十年如一。\
我不说,你不懂,\
但我在听。\
……\
这次,轮到我了。”
曲名标签写着:《回应》。
参观者陆续走进来,有人驻足,有人拍照,有人戴上备用耳机听完整首。
没人说话。
展厅墙角,有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
红灯微闪。
像在呼吸。
画外音响起,是我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哥,这次……轮到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