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雨后的风从破窗灌进来,带着烂尾工地的铁锈味和湿土气。我跪在地板上,膝盖压着碎玻璃,一点感觉都没有。灰外套披在肩头,像一层隔世的壳。
布料吸了眼泪,湿了一块,在胸口的位置,慢慢洇开。我低头看着那片深色痕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发烧,烧到迷糊时,沈知年把我抱回宿舍,用冷水浸毛巾敷我额头。我哼了句调子,他坐在床边,打开笔记本,用钢琴录了下来。
那时我不懂,那首曲子叫《心跳指令》。
现在我知道了。那是他写给我的安眠药,是他在无数个夜里,替我挡住噩梦的声音。
可它救不了我长大。
我手指还捏着袖口,指腹摩挲着那根灰线绣的“TZ-01”。针脚齐整,边角没有一丝脱线。这衣服被洗过太多次了,布面发白,领口有处极小的烫痕——是我那年练舞时,不小心碰倒热水袋留下的。
我以为它早就没了。
可它在这儿。
而且,袖口内侧,有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补丁。斜向收尾,针脚歪歪扭扭,明显是左撇子缝的。我记得这种针法。大二那年冬天,我半夜发高烧,热水袋爆了,把衣服烫破。第二天醒来,破的地方已经补好。我没问是谁做的。但我记得那晚,沈知年坐在我床边,左手拿着针线盒,眉头皱着,试了好几次才穿进针眼。
他不会缝东西。但他还是做了。
我指尖停在那道补丁上,像触到了十年前的温度。
投影还在墙上闪。
“我看你了。”
三个字打在灰布上,像烙铁烫下的印。
我看你了。
不是“我在”。\
不是“别怕”。\
不是“我也爱你”。
只是看。
可我等了十年,不是为了被看的。
我想要的是回应。是他在镜头前不抽开手。是他在后台不避开我的眼神。是他在我说“哥,你看我”的时候,能回一句“我在听”。
但他从来没有。
我慢慢把手伸进袖管,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什么。手臂穿过布料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重量落下来,压住肩膀,贴住胸口。这件衣服太合身了,就像它从未离开过我身上。
我不是穿它御寒。
我是穿它认罪。
我是TZ-01的沈星则。是那个被母亲临终托付“你要替我好好爱他”的孩子。是那个被哥哥用沉默喂养长大的影子。是那个用全网热搜当绳索,想把自己吊到他面前的人。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闹得够大,他就会回头。
只要我疯得够狠,他就会心疼。
只要我把全世界都烧成废墟,他就会伸手拉我一把。
可他没有。
他只是站在远处,看着。
像验收一场漫长的刑罚。
楼下有动静。
我抬头,透过脏污的玻璃窗,看见林晚舟还站在那儿。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翻起,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她没动,也没上来。只是把档案夹抬高了些,让复印件完全暴露在月光下。
画面清清楚楚。
2014年1月3日,凌晨2:17。\
重症监护室外走廊。\
监控画面泛着绿光。
少年蜷在墙角,头发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手里攥着一张纸,退学申请。他等了六个小时,高烧到39度,只为了见沈知年一面,求他签字。
门开了。
沈知年走进画面,皮鞋踩在瓷砖上,声音都没录进去,但我知道那脚步有多重。他走近,站定。两人对视。三秒。五秒。十秒。
然后他转身,走了。
伞留在少年头顶。
外套盖在他身上。
可人走了。
没有一句话。
我盯着那画面,呼吸一点点沉下去,像被抽了骨头。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我那晚在天台等他。\
他知道我烧到神志不清。\
他知道我宁愿放弃留学也要陪母亲最后一程。\
他知道我多希望他能说一句“别走”。
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看了。
像现在一样,隔着屏幕,隔着系统,隔着十年光阴,冷冷地看着。
我忽然笑了。
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不像人声。肩膀跟着抖,眼泪又涌出来,但我不擦。任它们流进嘴角,咸的,苦的。
“哥……”我对着墙上的影子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你看过我每一次崩溃,看过我偷塞给你的票,看过我为你烧掉的人生。可你从没接过。你只是看着,像看一场必须完成的赎罪。”
我没有怪他。
我不想再怪他了。
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是不爱我。
他是不敢。
他怕一旦回应,就真的越界了。
所以他选择沉默。选择后退。选择用“看”来代替一切。
可“看”不是爱。
爱是触碰。\
是拥抱。\
是撕开所有伪装,说一句“我也想要你”。
而他从来没有。
我慢慢站起来,赤脚踩在碎玻璃上。脚底一疼,血又渗出来,顺着脚跟流到地板上。我没停,一步步走向窗边。
窗外黑得彻底,只有林晚舟手里的档案夹像一块发光的碑。
我站到玻璃前,和自己的倒影重叠。背后是循环播放的“我看你了”,光影在我脸上晃动,像在嘲笑。
我凝视那张脸。
舞台上撕心裂肺的哥哥。\
现实中冷峻克制的男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还是说,他从来就没有“真”的一面?他只是活在规则里,活在责任里,活在“哥哥”这个身份的牢笼里,一步都不敢动?
风忽然大了。
窗帘被吹起来,投影光晃了一下,“我看你了”那句话在我脸上扭曲变形,像在跳舞。
我闭上眼。
再睁开时,心里有什么东西,终于断了。
“哥……”我对着空气说,声音很轻,却像刀割开夜,“这次换我走了。”
十年了。
我追了你十年。
从十六岁钻你被窝,到二十三岁站上千万舞台。\
从偷偷录你呼吸,到操控全网热搜。\
从把你推到镜头前,到把自己钉进祭坛。
我试过所有办法,就想让你看我一眼,不是作为弟弟,而是作为……另一个想要你的人。
可你没有。
你永远只是“看”。
现在,我不等了。
我不求了。
我不疯了。
我走了。
话音落下,我低头,从裤兜里摸出耳机。黑色的,磨了边,是我用了七年的那一副。我缓缓戴上,手指按在播放键上。
《心跳指令》初版旋律响起。
还是钢琴。\
还是独奏。\
还是那段最简单的旋律。
七年前冬夜,我烧得迷糊,哼着调子。他坐在我床边,一句一句弹给我听。那时的琴声有温度,有呼吸,有他在身边的真实感。
现在的琴声是冷的。
没有和声。\
没有人应和。\
没有他在背后,轻轻唱那一句:“别怕,我在。”
可我还是听着。
闭上眼,任旋律牵着意识,往记忆深处沉。
十七岁那年,雨下得特别大。
我站在医院天台边缘,浑身湿透,手里攥着退学申请。母亲进了ICU,医生说撑不过三天。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陪她。
可手续要沈知年签字。
我打了十七个电话,他没接。
我发了二十条消息,他没回。
最后我爬上天台,坐在边缘,等他。
雨砸在脸上,像针扎。我发着高烧,牙齿打颤,视线模糊。可我还是盯着楼梯口,等着那扇门被推开。
两个小时后,门开了。
他来了。
皮鞋踩在积水里,一步一步走近。伞撑在他头顶,没打偏一下。他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没说话。
我抬头看他。
他也看我。
雨太大,我看不清他眼睛。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我张嘴,声音被风雨吞掉一半:“哥……你看我……”
他没动。
三秒后,他蹲下,伸手似乎要碰我额头,测我有没有烧。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指尖悬在空中,离我皮肤只有半寸。
最终,他收回手,脱下外套,盖在我身上。
然后起身,转身,走进雨幕。
伞也没拿。
我坐在那儿,抱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哭得喘不过气。
可直到他消失在楼梯口,他都没说一句话。
现在我懂了。
他不是不想抱我。\
他不是不想留我。\
他不是不疼我。
他是不能。
一旦碰了,就真的收不回手了。
所以他选择不碰。
选择用沉默,把我们隔开。
我站在窗前,耳机里的琴声还在响。
控制室的灯,开始一盏接一盏地灭。
第一盏。\
第二盏。\
第三盏。
设备自动关机,风扇停转,硬盘休眠。显示器黑屏,键盘失电。整个房间像一艘沉船,缓缓坠入海底。
只剩投影仪还在运转。
红光固执地打在墙上,“我看你了”三个字,还在循环播放。
像心跳。
像呼吸。
像他永不熄灭的凝视。
我闭上眼,没再看它。
林晚舟在楼下,缓缓翻开档案夹内页。
月光落在纸上。
是一张退演申请。
未署名。\
但字迹熟悉。\
是我的。
日期:明日20:00,演唱会开场前30分钟。
申请人签名处空白。
可我知道,那是我写的。
三天前,我就把它塞进了她的邮箱。
我没打算唱完那场演唱会。
我没打算再站上任何舞台。
我要的回应,已经等到了。
不是他说的那句“我看你了”。
而是我终于明白——
我不需要他回应了。
我只需要,自己放过自己。
林晚舟指尖轻轻抚过签名栏,低声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见。
但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终于,不想再被看了。”
她合上档案,抬头望向二楼。
风停了。
窗帘垂下。
投影光在我脸上静止。
“我看你了。”
三个字,最后一次闪过。
我站在原地,没动。
耳机里的琴声,缓缓淡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