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耳机里“滴——”的一声,像针尖扎进耳膜。
我手指一抖,纸屑从掌心滑落,飘在空中,慢得不像现实。窗外风猛地撞进来,把剩下的提词卡残片卷到墙角,贴在那些分镜图底下,像雪埋进旧伤口。
倒计时:00:02:14。
电脑屏幕亮着,白字浮在黑底上:【音频正常|视频待同步|直播准备就绪】。
我没动。
脚底踩着地板,凉的。林晚舟刚走,门锁“咔哒”落下的声音还在耳朵里回荡。她没说再见,只是把U盘放在桌角,转身时伞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水痕。那张便签纸压在U盘下面,字是手写的,一笔一划都冷静得像手术刀。
“你不说,他就会替你说。”
我盯着那行字。
不是威胁。是提醒。
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沈星则不会等。他从来不是等的人。十六岁那年发高烧,嘴里喊着“哥别走”,手死死抓着我的袖子,像是怕我下一秒就消失。现在也一样。他要用全网直播,把我钉在光里,逼我睁开眼看他。
我看向空调孔。
红点还闪着。
一下,一下。像心跳。
我忽然想起昨晚。凌晨两点,我睡不着,翻出旧硬盘,想删掉那些他偷偷录下的彩排片段。可点开文件夹,第一段视频标题是:“哥,你看我(v1)”。录制时间:2016年3月12日。地点:大学琴房。
那是我第一次给他写歌。
他坐在我旁边,腿翘着,脚尖轻轻打着拍子。我弹钢琴,他哼旋律。他唱到副歌时跑调了,自己先笑起来,转头看我:“哥,是不是很难听?”我没说话,只把那段旋律记了下来。
后来那首歌成了他出道曲。
没人知道开头那句钢琴,是我照着他打拍子的节奏写的。
我关掉视频,想删。
删不掉。
系统提示:【文件受保护|来源:SZ-01】。
我坐在那儿,盯着屏幕,忽然觉得累。
不是身体累。是心里那根弦,绷了十年,快断了。
现在这根弦,挂在直播倒计时上。
00:02:08。
我低头看桌上的U盘。
黑色外壳,刻着“TZ-01”。
和我外套袖口的刺绣一样。
林晚舟走前说:“你写歌的时候,他就坐在你旁边。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
我什么都记得。
只是我不敢承认。
我怕一承认,我就不再是那个“哥哥”了。不再是能站在他身后,替他挡镜头、挡合约、挡流言的人。我怕一旦承认我在意,这份在意就不再是亲情,而是别的、不能说的东西。
可沈星则不在乎。
他早就不管了。
他把我们的影子拍下来,贴成墙;把我的呼吸录下来,做成伴奏;把我说过的话剪成采样,放进歌里循环播放。他用全网热搜当画布,画一幅只有我能看懂的告白。
而我一直装瞎。
耳机里突然传来一声呼吸。
轻的。
然后是声音。
“哥,你看我。”
我猛地抬头。
不是录音。
不是预设音轨。
是实时的。像他此刻就站在我耳边,嘴唇离我耳廓只有半寸。
我盯着空调孔里的红点。
它还在闪。
规律的。稳定的。像在回应我。
他知道我听见了。他知道我抖了。他知道我现在正盯着U盘,想拔掉它,又不敢。
我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外套领子。
灰的。旧得发白。袖子盖过手心。他住院那年,我穿的就是这件。夜里冷,他偷偷把我的外套裹在自己身上,护士查房时发现,说“病人怎么穿成这样”,他笑着说:“这是我哥的,穿着踏实。”
我当时骂他神经病。
现在我知道,他不是穿。
他是留。
留下一个理由,让我必须回来。
00:01:55。
屏幕自动刷新。
【背景音乐载入|曲名:《心跳指令》|来源:用户SZ-01】。
我手指立刻按上键盘,切换后台,想关音轨。
输入密码:TZ-9107。
母亲忌日。
系统弹窗:【权限不足|主控权归属:SZ-01】。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
他连这个都改了。
他把我设为管理员,自己当超级用户。他让我的权限失效,让他的意志成为系统本身。这不是入侵。这是接管。
屏幕一闪。
没有弹窗。没有提示。
只有一行白字,浮在黑屏中央,字体是他大学时写情书用的楷体,微微左倾,像风中摇晃的树。
“哥,这次换我等你。”
我看着那行字,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不是愤怒。
是疼。
他等了十年。
从十六岁钻我被窝,到二十三岁站上顶流舞台,他一直在等。
等我说一句“我也在看你”。
等我说一句“别怕”。
等我说一句“我在这里”。
可我每次都躲。
彩排时他指尖擦过我手背,我抽开了。
采访时他靠我太近,我往后仰。
他发消息说“哥,我想你了”,我回“注意休息”。
我用冷漠当墙,以为能挡住他的靠近,也能挡住自己的心软。
可墙塌了。
就在这三分钟里,一块块剥落。
00:01:40。
我喘了口气,视线移向墙面。
分镜图密密麻麻,全是我们的瞬间。
特写那张:他侧头看我,嘴角带笑,指尖刚离开我手背。影子在地上交叠,像两棵树长成了一棵。
我记得那一刻。
彩排结束,灯光暗下,所有人都走了。我收拾设备,他站在我身后,突然伸手,轻轻碰了我一下。
就一下。
像试探。
我转身看他,他笑:“哥,你手凉。”
我没说话。
他把我的手攥进他掌心,捂了三秒,松开。
“现在不凉了。”
我甩开他,说“别闹”。
可那三秒的温度,我记到现在。
视线移到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发青,头发乱着,外套宽大得像披着别人的衣服。他小时候总穿我旧衣服,袖子拖到手心,我嫌他邋遢,总帮他卷起来。现在我也这样。
我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不是因为倒计时。
是因为我终于看清了。
我不是在保护他。
我是在逃避自己。
00:01:20。
我走向桌子。
手指伸向U盘。
碰到金属外壳的瞬间,电脑自动识别,弹窗跳出:【发现加密文件|名称:母亲日记\_加密.mp4|解密进度:12%】。
我僵住。
我没有授权读取。
是U盘自己启动的。
解压条缓慢推进,文件图标是一张缩略图:母亲坐在阳台藤椅上,怀里抱着年幼的沈星则。他那时才五岁,头靠在她肩上,眼睛闭着,睡着了。她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朝镜头外伸着——朝我。
照片是2008年夏天拍的。
我站在镜头外,举着相机。
那天她说:“知年,你以后要替我照顾好弟弟。”
我没拍自己。
现在这张图出现在这里,像一把钥匙,插进我锁了十年的门。
解压进度:15% → 18% → 21%。
每涨一个点,我的心跳就慢半拍。
林晚舟给我的不是证据。
是引信。
她知道,只要这东西开始播放,我就再也无法假装这一切只是兄弟情深。母亲的目光穿过照片,看进我眼里。她不是在嘱托。她是在问:你做到了吗?你替我好好爱他了吗?
我后退一步。
撞到椅子。
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不管。
我盯着解压条。
25%。
够了。
再往上,就是她的声音。她的脸。她临终前那句话的完整版。
我不想听。
我不想再听一遍“你要替我好好爱他”。
因为我知道,她不是说给沈星则听的。
是说给我听的。
她知道我躲。知道我装。知道我一边照顾他,一边否认自己有多在乎。
她死前最后一口气,是冲着我说的。
00:00:45。
我冲向电脑,伸手拔U盘。
手指刚碰到接口,系统警告弹出:【核心进程锁定|不可移除】。
我咬牙,按住电源键长按。
屏幕闪烁,弹窗跳出来:【直播信号已推送至主站服务器|中断将触发违约赔偿协议|金额:¥8,700,000】。
我手停在半空。
钱不是重点。
重点是热搜。
如果我现在逃,明天头条会是什么?
“沈知年临阵脱逃”
“哥哥不敢面对弟弟”
“十年温情全是表演”
媒体会说他炒作。会说他利用亲情博关注。会说他心理扭曲,执着于一个不愿认他的哥哥。
而我会安全。
我会继续当我的幕后编剧,躲在合同和条款后面,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沈星则不会。
他会站出来。
他一定会。
他会说:“是我爱错了人,但我不后悔。”
他会说:“我爱的是我哥。”
然后全世界都会骂他。
乱伦。畸形。道德败坏。
没人会听他说完。
没人会看他眼里的光。
就像没人看到他十七岁那年,在天台边缘坐着,手里攥着一张退学申请,说“哥,如果我不读书了,你能不能多看我一眼”。
我那时说:“别幼稚。”
现在我知道,他不是幼稚。
他是绝望。
00:00:30。
我跌坐回椅子。
倒计时:00:00:29 → 00:00:28。
耳机里,《心跳指令》前奏钢琴缓缓响起。
不是现在流行的混音版。
是初版。
最简单的那段旋律,重复七遍,像在等一个人醒来。
我记得那天。
2014年冬夜,他高烧到四十度,神志不清,嘴里哼着我写的调子。我坐在床边,用湿毛巾擦他额头,他抓住我手腕,迷糊着说:“哥……别走。”
我没走。
我打开笔记本,写下第一个音符。
那时我以为我在记录他的呼吸。
现在我知道,我在求他活下来。
像求一个恋人睁开眼睛。
音频继续播放。
他开始唱。
第一段完。
然后——第二个声音进来了。
和声。
男声。
压在他声线下方,轻,稳,带着轻微鼻音。
是我的声音。
我猛地捂住嘴。
我没去过那天的录音棚。
我发誓我没去过。
可这是我的音色。我的换气习惯。我唱和声时,总会在第二句尾音轻轻颤一下。
他存了。
他把我的声音,和他的,合在一起。
他早就知道。
他知道我一直都在。
00:00:15。
我慢慢站起来。
没看屏幕。
没看U盘。
没看分镜图。
我只看着空调孔里的红点。
它还在闪。
像在等我。
我抬手,整理外套领子,把袖口“TZ-01”展平。
指尖触到刺绣边缘,那里有点脱线。我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线头断了,飘下来。
我记得那天。
乐队解散前最后一场演出,我们三个穿一样的外套上台。主唱跑了,另一件不知去向。我以为只剩我这一件。
可沈星则昨天说:“哥,你这件,和我那件是一对。”
我没理他。
现在我知道,他不是说衣服。
他说的是命。
他一直想和我成对。
从十六岁那年钻我被窝开始。
从十七岁发烧抓住我手腕开始。
从十八岁考进同一所大学开始。
他不是纠缠。
他是奔赴。
而我……
我一直让他等。
我深吸一口气。
空气冷的,扎进肺里。
耳机里,钢琴还在响。
倒计时:00:00:04 → 00:00:03。
屏幕右上角,红色录制指示灯“啪”地亮起。
恒定发光。
全球数百万观众的画面同步开启。
我知道,下一秒,全世界都会看见我。
看见我穿着这件灰外套,站在贴满我们瞬间的墙前,手里还捏着撕碎的提词卡。
我会开口。
不是因为勇气。
是因为我终于明白——
他等的不是一句“我也爱你”。
他等的是一句“我看见你了”。
我缓缓抬头。
目光穿透镜头,仿佛直视另一端的他。
嘴唇微动。
气息已出。
话未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