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光台灯照在我脸上，像审讯。

墙上的分镜图贴得密密麻麻，全是今天彩排的画面。镜头切到桌底那一下，他小指勾住我的瞬间被放大了五倍，旁边还用红笔圈出来，写着：“爆点，可做cut12发微博。”另一张是我们肩并肩坐着，灯光打下来，影子连成一片，标注是“羁绊感拉满”。最中间那张，是我们手指几乎相触的慢动作帧——他的指尖离我的只有半厘米，像是下一秒就要碰上。那张图下面压着一行打印的小字：**“心跳指令”主题呼应，建议访谈深挖情感起源。**

我盯着那句话，喉咙发紧。

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起。

林晚舟。

「提纲你看了吗？」

我没回。手指在键盘上悬着，像冻住了。

我把PDF重新打开。从头看起。

第一条：“回顾兄弟共同成长经历，最难忘的一件事是什么？”\

第二条：“作为哥哥，如何看待弟弟一路走红？”\

第三条：“有没有因为身份变化产生隔阂？”

我都还能答。编点场面话，说点“为他骄傲”“希望他自由发展”，谁也挑不出错。

翻到第七条。

“请谈谈你对‘心跳指令’这首歌的理解。”

那一行字跳进眼里，像刀子扎进来。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动作太狠，桌角那杯水被带倒，玻璃砸在地上，碎了。水顺着桌面流下来，滴在键盘上，空格键那儿已经湿了一片。我左手撑着桌沿，掌心被碎片划开一道口子，血慢慢渗出来，混着水，在桌面上洇成一片粉红。

我不觉得疼。

只觉得脑子里那首曲子又响起来了。几个音符，来回走，走了一遍又一遍。十年前那个雨夜，他在上铺哼的那段旋律，现在就在我耳道里爬。

我抽出纸巾，随便裹了下手，插上U盘，双击《心跳指令\_vocal》。

音响里传出钢琴前奏。和CD里一样，旧音色，有点沙。

然后是他十三岁的声音，还没变声完全，带着点涩，却稳得不像孩子。

“你在哪，我就在哪。”\

“你在哪，我就在哪。”

重复两遍，结束。

我闭眼，想关掉。

可就在音频快要结束的时候，背景里传来另一个声音。很轻，像是从隔壁房间飘过来的，几乎被盖住。

是我自己的声音。

年轻，疲惫，却温和。

“弹得不错，小则。”

那一句，像一锤子砸在我胸口。

我猛地睁眼，抬头看天花板，像是怕它掉下来。

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以为，那段感情是他一个人在追，我在逃。我以为我是被动的，是被迫卷进这场疯病里的。可原来我也说过这种话。我也夸过他。我也让他觉得，他是被肯定的，被需要的。

我不是清白的。

我是共犯。

手机又震。震动频率和当年宿舍那台老诺基亚一模一样——三下短，一下长，是他设定的专属来电提示。

我低头看，还是林晚舟。

接了。

她没说话，等我开口。

“……有事？”我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你到底想逃到什么时候？”她问。

我没答。

“你是不是还在想，只要你不认，这事就不存在？”她声音很轻，却一句一句往里凿，“只要你不碰，不听，不看，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空调嗡嗡响，像在耳边吹气。

“我不是他哥吗？”我低声说，“还能是什么？”

她笑了。不是嘲讽，是那种看透了的悲悯。

“所以你就用这个身份，把他推开十年？也把自己锁了十年？”

我咬住后槽牙。

“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这期访谈吗？”她顿了顿，“因为他知道，只有在镜头前，你才不敢动手打他，不敢拔掉耳机，不敢装作听不见。你得坐那儿，看着他，听着他说那些话，还得笑着点头。他要把你钉在光里，像你当年把他留在病房那样。”

我喉咙堵得厉害。

“他不是在求你原谅。他是在报复。也是在求救。”

电话断了。

我握着手机，像握着一块烧红的铁。

云盘图标突然弹出通知。

新文件同步：《black_screen_breathing.mp4》

我点开。

黑屏。

三秒。

然后传来呼吸声。

缓慢，均匀，带着一点点鼻音。是他睡觉时的声音。我太熟了。大学那几年，他总趴在我书桌边睡着，头一点一点的，呼吸声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响。十七分钟。正好是我当年午睡的时长。我习惯一点睡，一点十七分醒，闹钟都不用。

我盯着创建时间。

**昨日23:59。**

不可能。

那时候他在直播。全平台在线人数破千万。镜头对着他，他坐在钢琴前，弹了一段即兴旋律，笑着说：“今晚有个人可能睡不着，这段送给他。”

弹的就是“心跳指令”的变奏。

他不可能录这个。

除非……这呼吸不是昨晚的。是更早的。是某次他偷偷录下的，现在才“出现”。

我翻后台记录。

上传IP来自境外匿名节点，跳转三次，最后无法溯源。

鼠标移向删除键。

停住。

删了也没用。他知道我看过了。这就够了。

邮箱新邮件提示音响起。

《【请确认】“兄弟十年”特别访谈录制邀请》

附件是合同扫描件，嘉宾签名栏空白。

页面底部两个按钮：

【同意并签署】｜【拒绝并说明】

我移动鼠标，光标落在“同意”上。

手指抖得厉害。

点下去，我就得坐到他对面。得面对镜头。得听主持人问“心跳指令”是什么意思。得看他怎么笑着，把我们的事一点点剥开，喂给全网观众。

不点，他会怎么做？

那张CD还在门缝底下压着。U盘里还有别的吗？云盘会不会再跳出一段视频，是我某年生日他躲在衣柜里拍的？还是我半夜梦游，他轻轻把我扶回床的录音？

我抬眼看向墙上的分镜图。

那张“手指相触”的照片被打了高光，像是在等我回应。

鼠标指针悬在“同意”上方，一动不动。

血从纸巾里渗出来，滴在裤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窗外雾很重，楼下的路灯像泡在水里。整栋楼都黑着，只有我这一间亮着冷光。

楼下巷口，有个人站着。

戴帽子，口罩遮脸，手里拿着手机。

屏幕亮着。

放的正是那段视频——黑屏，呼吸声持续十七分钟。

他轻轻按下“分享”键。

发送对象：沈知年（云盘同步账户）。

屏幕暗下。

风从门缝钻进来，把窗帘掀起来一角。

老式播放器还在转，CD尾音拖得极长，像一根线，断在空气里。

\[本章完\]

审讯室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