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晨光尚未完全铺开，天边泛着灰白，雾气宛如一层湿布，紧紧裹住整个院子。岸澜站在斑驳的木墙前，手中的锤子一下一下地砸进铁钉，动作机械又冰冷，仿佛是精密仪器吐出的节拍。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得令人胆寒，钉头几乎不带一丝偏移便没入木板之中。她穿着厚实的工装裤，袖口随意卷到小臂处，露出结实的手腕，那微微凸起的青筋像是某种静默的力量。

屋内暖气低鸣，铁管表面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弧度滑落，“嗒”地一声掉进角落的铁桶里。这滴答声与外面沉重的敲击声交错开来，一个轻，一个重，宛若两个不同世界的心跳，在各自的频率上搏动。 予安蜷在沙发上，手机搁在膝盖上，屏幕上回放的是昨天录好的Vlog。画面里的她举起一碗泡面，笑容灿烂：“今天也值得庆祝呀——我们活过了第17天！”她看着自己的影像，忍不住笑出声来，可下一秒笑容僵住，目光移到窗外。大地一片灰白，没有脚印，也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连风似乎也被冻得失声。“还看这个？”许梦的声音从餐桌那边传来，很轻，但字句清晰。予安抬起头。许梦坐在那里，面前摊开一本旧笔记本，纸页泛黄，边角卷曲。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根部的一道浅痕，那地方曾经戴过婚戒，如今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印记。“不看这个看什么？”予安将手机转过去，语气带着几分玩笑却透着认真，“总得有人记住咱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许梦没接话，目光投向窗外那个忙碌的身影。岸澜正弯腰捡起一块新木板，肩背线条绷得很紧。她低声说道：“她昨晚又没睡。”“我知道。”予安收起笑，声音压得更低，“我起夜的时候看见的。她在监控室坐了一宿，就盯着屏幕。”

屋里安静了几秒，只有暖气管里滴落水珠的声音。“你觉得……他会原谅我吗？”许梦忽然问，声音轻微颤抖，却不敢直视对方。予安愣住了。“不是说离婚。”许梦补充了一句，语气淡然却藏着深意，“是说当初我没信他。”予安没立刻回答。她脑海中浮现那天的场景——刘小鹏拿着房产证签字的照片，在直播间里哭诉“被抛弃”，全网都在骂许梦冷血。而岸澜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调出了银行流水、通话记录和定位轨迹，发布到匿名论坛。但没人相信。直到三天后，王小丽偷偷传出来一段录音：刘小鹏说，“等她把科研资料交出来，咱俩就能买下整个地下供热站。”“她从来就没怪过你。”予安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她只是恨自己没早点拆穿那个人。”许梦闭了闭眼，似乎想把这些话藏进心底。

外面，锤子声骤然停下。岸澜直起身，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从裤兜掏出手机。屏幕亮起，自研APP“恒防·智控”弹出一条红字警告：【气象数据异常 | 可信度12%】。她点开热流图，发现地下管线的温度曲线正在缓慢偏移，几处节点的热量正在流失。她冷笑一声，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此时予安推门出去，手里高举着手机，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岸澜！听说三天后回暖，最高零下二十度呢！” 岸澜继续钉木板，根本不为所动。“真的啊！好几个平台都在报呢，说寒潮要退了，春天快来了！” “假的。”她的声音冷硬如冰，“那是‘暖巢帮’放出来迷惑人的消息。”“你怎么知道？”

“每次他们动手之前都会这么干。”岸澜终于转过身，眼神像刀一般锋利，“先让人以为安全了，窗户一开，他们就趁机冲进来抢东西。上个月西区那批人就是听了这种消息，结果整栋楼被冻成了冰窟，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予安的笑容僵在脸上，显得有些尴尬。“与其相信那些新闻，不如信这个。”他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红光闪烁，地下热流图显示几条支线正在断开，“热源被人改道了。有人偷偷接管能量。” “谁会干这种事？”岸澜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那座破败的商场，楼顶招牌歪斜，隐约还能看到“暖巢”两个字。“除了姓刘的，还能有谁？正给自己窝里加温呢。”

屋内的监控墙上，两幅画面并列出现。左边是商场二楼公寓，刘小鹏和王小丽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上正播放“回暖预报”，两人笑着碰了杯；右边是农院全景，红外扫描显示三个人体热源稳定分布。岸澜盯着屏幕，嘴角扯动了一下，冷哼了一声：“狗男女，等不了多久，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王小丽突然抬头，视线直直看向摄像头方向。她左耳贴近墙壁，右手下意识按住胸前衣兜——那里藏着U屏，存储着城市地下热网分布图的备份。嘴唇翕动，她仿佛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低下头，用手指在膝盖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短痕。

下午民政局门口，阳光惨淡。许梦从里面走出来，手心捏着那张离婚证。纸面已经被汗水浸软，边缘起了褶皱。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前走去。“梦姐！”予安捧着一束塑料花跑上来，声音亮得几乎刺耳，“恭喜你恢复单身啦！”许梦停下脚步，瞥了她一眼，嘴角抽动了一下，终究没能绽放出笑容。刘小鹏和王小丽从另一侧走来。王小丽穿着厚厚的外套，头发扎得一丝不苟，语气平静：“许梦，婚离了以后希望你不要后悔。”许梦沉默不语。岸澜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后悔？你是不是脑子冻坏了？刘小鹏骗她钱、骗她资料、还利用她当挡箭牌签贷款合同，现在居然还敢在这里说风凉话？”刘小鹏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站在原地，手指狠狠掐进掌心，喉结猛地上下滑动。“你算什么东西？”他咬牙切齿，“这件事轮得到你插嘴？”“轮不到我也说了。”岸澜冷冷地盯着他，“顺便告诉你一句实话——就算你明天跪在她门口求复合，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刘小鹏瞳孔猛地一缩。他愤怒转身拉车门，手抖了一下，没能打开。他又试一次，才“砰”地甩上车门。车子启动，轮胎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许梦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辆车远去。忽然间，她心里一阵战栗。刘小鹏的右眉轻微跳了一下，幅度极小，持续不到两秒。这是典型的压抑性愤怒微表情，在她博士论文中被标注为“报复前兆期”。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他会动手，而且很快。车上，予安还在叽叽喳喳：“刚才我是不是太狠了？但他活该啊！”许梦闭着眼靠在座椅上。记忆中那些案例纷纷涌现：报复型人格在公开受辱后，通常会在72小时内采取行动，目标往往是象征性的温暖——食物、热源、甚至是亲密的场景。她猛然睁开眼睛，声音略显紧张：“他们今晚会来。”“谁？”予安猛地转头。“还不确定……但我已经感觉到了。”她的语气越发急促，“那种快要爆炸的气息。”

后视镜里，岸澜扫了她一眼，没质疑，也没追问，只淡淡地说：“那就提前封防吧。”回到农院，岸澜立即下达指令。“关闭通风口，切换内循环模式。”他快速操作手机，几道金属板从墙体中弹出，严丝合缝地堵住了所有换气孔。“启动地热储能系统。”地下机组开始嗡鸣运转，墙壁内的管道逐渐升温。 “启用外围感应电网，并连接警报系统。”他点开地图，只见一圈红光沿着院墙外扩散开去。“收回晾晒物资，锁死外窗。”她抬眼瞥向屋顶上的太阳能板，“今晚暂停充电，优先省电。”予安一边搬运箱子，一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明媚起来：“家人们，今天也要努力活下去哦～虽然外面有点冷，但我们不怕！因为——我们有岸澜！”她转身想拍岸澜，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监控室内，岸澜正专注地盯住热流图。地下三号节点的温度再次下降五度。他放大画面，发现一条隐蔽的支路被强行接入，直通商场方向。“果然不出所料。”她低声说道。夜幕降临，气温骤降至-130℃，风雪渐起，如同刀刃刮过荒芜的大地。

几天后屋内，火锅沸腾，红油翻滚，刚刚放入的肉片迅速卷起边缘。三人围坐在一起，笑声不断。“我宣布，今天最值得庆祝的事情是——”予安举起一杯热水，语气充满戏剧性，“我们用最后一包方便面调料熬出了高汤！”岸澜嘴角微扯，却没说话。许梦夹起一片肉，忽然停滞。她注视着锅中升腾的热气，脑海中闪过刘小鹏临别时的最后一瞥——不是恨她，而是对这热气、这张桌子，以及他们还能欢聚一堂的深深憎恶。“他不是为了抢资源来的。”她的声音低沉而笃定。“那是什么？”予安疑惑地问。“是为了毁掉这一切。”许梦的目光落在火锅上，“为了证明……他能让这一切消失。”岸澜抬眼看了她片刻。“他害怕的不是寒冷。”许梦继续说道，“他害怕的是别人不冷。他要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蜷缩在黑暗中发抖，并祈求一点温暖。”屋内的欢笑声渐渐平息。火锅依然噗噜噜地冒着热气，雾气模糊了玻璃窗。午夜，警报突然响起。

监控画面显示，三个黑影出现在院门外。刘小鹏站在最前面，嘴里哈出白气，嘴唇发紫。身后一人扛着改装过的设备，裸露的电线上冒着火花。“我就不信这个门炸不开！”刘小鹏狂吼着，一脚踹向大门。然而，门纹丝不动。手下放下设备，接通电源，机器发出嗡鸣，电弧在探头之间跳跃。他靠近大门，火花四溅，但门板连漆都没掉。“操！”手下骂了句粗口，“这到底是什么材料？”刘小鹏咬紧牙关，又踹了一脚。“换窗户！”他怒吼。三人跑向侧面窗户，手下抡起铁锤砸向玻璃。锤反弹回来，虎口震裂。玻璃上仅留下一道白痕。“夹层里嵌了防爆合金。”岸澜在监控室内语气平淡，“就算砸到天亮也破不了。 许梦紧紧盯着屏幕。刘小鹏站在窗前，双手扒住玻璃，脸贴上去，呼出的热气凝成一片白雾。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映着屋里的暖光，像困兽般疯狂。 “他在看我们。”许梦喃喃道。“他知道我们在看他。”岸澜端起一杯热水，轻轻吹了口气，“所以他更疯了。”刘小鹏突然爆发，抓起工具箱狠狠摔倒地上，又抄起旁边的茶几砸向地面。木板碎裂，碎片四处飞溅。他喘着粗气，嘶吼着：“我要进去！我一定要进去！！”他捡起一块木片，疯狂刮擦大门，指甲崩裂也不停止。直到手下拉住他，才踉跄后退。“走。”他牙齿打颤，“回去。”三人的背影狼狈佝偻，似被抽空骨髓。监控室内一片寂静。“他会再来。”岸澜开口。“带更多的人？”予安问。“带更狠的东西。”岸澜盯着屏幕，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打，节奏与早晨的锤击声如出一辙。许梦看着刘小鹏离去的方向，忽然说道：“下次……他会找弱点。不是墙，也不是门。”“是人。”岸澜接过话。两人对视一眼，没再多言。屋外风雪咆哮，像野兽啃咬墙壁。

凌晨一点，警报解除。岸澜依旧站在监控屏前，反复查看回放画面。刘小鹏刚才的动作——扒着玻璃，脸贴上去——他慢动作播放了三遍。放大画面后，他看清了对方瞳孔中的倒影：火锅、笑脸、热气腾腾的锅。她嘴角扬起一丝冷笑：“这场戏才刚刚开始。”与此同时，予安的房间里，手机前置摄像头依然开着。她挂着熟悉的笑容：“今天也值得庆祝呀……”声音渐渐变低，笑容一点点消退，“如果我们能挺过今晚的话。”镜头缓缓拉远，照向窗外。风雪肆虐，农院的灯光如同豆火，在无尽的寒夜里倔强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