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红光熄了。
像一口烧到尽头的炭,最后一点火星蹦出来,啪地灭了。U盘躺在床头柜上,黑漆漆的,跟块废塑料没两样。平板还亮着,冷白的光打在墙上,照出那行字——“有些真相,不必审判,只需见证。”
我盯着那句话,盯得眼睛发干。林晚写得真干净啊,一个情绪词都没有,一句重话都不带,可偏偏比刀子还狠。她不说我们是疯子,可她把疯的过程全摆出来了。她不骂我们,可她让我们自己看清楚——我们到底有多不要命。
沈知言站在窗边,背对着我。风从破开的窗口灌进来,吹得他西装下摆一抖一抖的。他没动,连肩膀都没起伏一下,像是被钉住了。只有右手,一遍遍摩挲着皮带扣,咔、咔、咔,金属轻响,在死寂的病房里听得人牙酸。
周临川把雪茄掐了。其实早灭了,他就是一直夹着,像握着根权杖。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声音平得像念通知:“她没接电话。最后一次定位,旧报社地下档案室。信号三分钟前中断。”
我没应。
我知道她不会接。她把U盘交出来,把文章发出去,把自己摘干净了,剩下的烂摊子,她不背了。她不是逃,她是退场。像法官宣判完就走人,不管犯人哭还是死。
我忽然笑了一声。
笑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干巴巴的,像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
“挺好。”我说,“她当完记录者,还能全身而退。我们呢?我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沈知言没回头。
我盯着他的背影,盯着他后颈那一小块露出来的皮肤。小时候打架,他替我挡酒瓶,那儿落了道疤。现在那块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贴了层膜。
我猛地站起来。
膝盖撞上床头柜,水杯翻了,玻璃砸地,哗啦一声炸开。水顺着地毯往下渗,像血。
我没管。一步冲到窗边,抬手就扯窗帘。整幅布料“刺啦”一声被我撕下来,挂钩崩飞,钉子从墙里跳出来,砸在地上。夜风轰地灌进来,吹得满屋子纸乱飞,病历、药单、还有那张童年合照的复印件,全在空中打转。
我转身,面对他。
“她凭什么?!”我吼出来,嗓子劈了,“躲五年!装看不见!现在一篇‘见证’就想清清白白?她算什么?上帝吗?她拍下我们结婚,她录下你跪在我面前求我别离婚,她知道我们是夫妻!她知道我们领了证!她知道你咬我手指止血!她知道我半夜哭着找你!她都知道!可她一声不吭!”
他闭着眼,眉心拧成个结。
“现在呢?”我逼近一步,手指几乎戳到他胸口,“现在她要当救世主了?她要拯救我们了?她要给我们一个‘被看见’的机会?她配吗?!”
他喉结滚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我冷笑,牙齿咬得咯咯响:“如果当年是她嫁给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娶我?你说啊!你是不是更想要她那样的?安静、理性、不会发疯、不会逼你?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娶了个疯子?”
他睁眼了。
那一瞬间,我后退半步。他眼里没光,黑得像井,可底下有东西在烧,烧得快炸了。
他没说话,猛地转身,一拳砸在墙上。
“砰!”
瓷砖裂了,蛛网似的纹路炸开。他指节破了,血顺着裂缝往下淌,滴在地毯上,一朵朵暗红。
“你才是我唯一合法妻子!”
他吼出来,声音撕得变了调:“你以为我想逃?!我逃了五年,就是为了保住你这张结婚证!为了让你能站在这儿,还能被人叫一声‘沈知意’!不是私生子!不是怪物!不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是我老婆!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
我僵在原地。
“妻子”两个字,像锤子砸进耳朵里。
他从来没这么叫过我。一次都没有。综艺里他嫌恶地甩开我手的时候,直播里他冷脸说“我们只是兄弟”的时候,天台上他跪着说“别逼我”的时候……他都没叫过我妻子。
可现在他叫了。在林晚的文章发出去之后,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是夫妻之后,在我们再也藏不住之后——他叫了。
我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往下掉。
“好啊。”我抹了把脸,声音抖得不成样,“那你当初为什么答应和我领证?是因为没人要你?还是因为我拿刀架你脖子上?还是因为你可怜我?你说啊!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娶我的?!”
我没等他回答,弯腰,一把掀开枕头。
金属书签躺在下面,冰凉。边缘磨得锋利,照着窗外的微光,闪着寒。
我捏住它,慢慢抬手,把那道锋利的边,抵在自己喉咙上。
皮肤立刻陷下去一小道。
“你说。”我轻声说,声音稳得吓人,“我现在划下去,你会不会真的哭?你会不会真的抱我?你会不会像昨晚那样,跪着求我别死?”
他瞳孔骤缩。
下一秒,他扑过来。
不是抓我手,不是抢书签。他一脚踢开我脚边的金属片,那东西“叮”地撞上地砖,滑进床底。然后他整个人撞上来,死死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我骨头疼,接着——把我搂进怀里。
头埋在我颈窝。
他喘得厉害,呼吸滚烫,一下下喷在我皮肤上。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在抖,不是轻轻颤,是整个骨架都在晃,像快散了。
“别丢下我……”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带着鼻音,像哭过,“求你……别丢下我……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你是我唯一的命……知意……你是我唯一的命……”
我僵着,手悬在半空,想推,推不动。
五年了。我用尽办法逼他碰我。综艺里故意摔倒让他扶,直播里假装低血糖晕倒,晚上偷偷关灯钻他被窝……我演过无数种脆弱,只为看他心疼一眼。
可现在他抱我了。真的抱了。像要把我揉进血肉里,像怕我下一秒就化了。
我反而怕了。
我想逃。
可我逃不掉。
他抱得太紧,手臂勒得我肋骨发疼,可那疼让我清醒。原来我最怕的不是他不爱我。
是我太知道他爱我了。
爱到可以为我毁掉自己,爱到可以跪着求我别死,爱到宁愿背负乱伦骂名也要把结婚证揣在兜里——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闭上眼,眼泪自己往下掉。
原来我不是在逼他承认婚姻。
我是在逼他承认——他比我更疯。
手机震动。
不是我的。是周临川的。
我们分开。他没松手,还抓着我手腕,指节发白,像是怕我真会消失。我也没挣,任他攥着。
周临川接了电话,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什么?”他声音冷了,“谁拍的?”
我和沈知言同时看向他。
他挂了电话,目光扫过我们:“林晚办公室被人直播了。空的。现在网友正在逆向追踪拍摄角度。”
“谁会去她办公室?”我皱眉,“她不是已经——”
“关键是。”他打断我,声音压低,“那个拍摄位置……是五年前婚礼当天,藏摄像机的罗马柱斜对面,二楼窗口。”
空气一下子冻住。
我知道那个位置。
那天我穿白西装,他在礼堂外站着不敢进来。林晚躲在罗马柱后,镜头微微倾斜,拍下半截裙摆和一只颤抖的手。而二楼那个窗口,正对着她的藏身点——能完整拍到她按下录制键的全过程。
那个位置,只有三个人知道。
我、沈知言、林晚。
现在,第四个人知道了。
沈知言脸色变了,手猛地收紧。
“有人知道当年藏镜的位置。”他低声说,像自语。
“不止。”周临川盯着手机,“刚刚技术组反馈,有人通过那个拍摄角度,反推出了原始视频的元数据时间戳。现在已经有博主开始比对,说林晚的文章里提到的‘婚礼录像’,其实是有人提前布置好的。”
我脑子嗡地一声。
如果有人知道林晚是从哪里拍的,那就意味着——他知道林晚在场。他知道她不是旁观者,是参与者。他知道她五年来一直藏着证据。
更重要的是……
他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
手机又震。
这次是我的。
屏幕亮起,没有号码,没有备注,只有一行字:
**“下一个,轮到你们了。”**
我盯着那行字,寒气从脚底窜上来,一路爬到后脑。
沈知言一把抢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追踪IP。几秒后,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跳板加密。”他声音冷,“三层中转,无法溯源。”
周临川已经拨通医院安保:“调18楼走廊和电梯监控,现在!我要过去半小时内的全部记录!”
十秒后,电话回了。
“周先生……”对方声音发抖,“记录……被删了。就在三分钟前。”
我猛地抬头看天花板角落。
摄像头红灯本来该闪的。可现在,它黑着。
像被拔了电源。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平板还亮着,那句“有些真相,不必审判,只需见证”冷冷地照在墙上,像在嘲笑。
沈知言一把将我拉到身后,背对着墙,眼神扫向门口。
周临川迅速走到门边,反锁,拉上备用帘,压低声音:“不是普通网暴。这是有预谋的清除。能进医院内网删监控,要么有权限,要么有技术。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我:“对方知道我们会在1806。”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间病房是临时定的。对外登记用的是假名。连护士都不知道我们是谁。
可对方不仅知道我们在哪,还知道时间。
精准得像……一直在看着。
我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床底。
那枚金属书签还在,锈迹斑斑,边缘锋利。
可它不该在那儿。
我刚才撕窗帘的时候,把它抵在喉咙上。沈知言踢飞它,它滑了出去。按轨迹,它应该撞上地砖后反弹,卡在墙角缝隙。
可现在,它静静躺在床底正中央,像是被人捡起来,轻轻放回去的。
我没动,也没喊。
可沈知言察觉了。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眼神一凛。
他慢慢蹲下,没用手,用一张病历单包着,把书签捡起来。翻开,童年合照还在,可照片边缘……多了道极细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锐器轻轻刮过。
他合上书签,塞进我口袋。
“别碰它。”他低声说,“可能有指纹。”
我点头,喉咙发紧。
周临川已经在打电话:“通知所有合作媒体,立刻撤下我们任何相关报道。关闭所有社交账号。另外——联系警方,申请最高级别人身保护。”
“来不及了。”沈知言突然说。
我们都看向他。
他盯着手机,屏幕刚亮,一条新短信弹出。
没有文字。
是一张照片。
画面昏暗,像是夜间偷拍。角度是从高处俯拍,能看清病房门牌:1806。
门缝透出一线光,照在地板上。
而地板上,赫然是我们三人的影子——我靠床站着,沈知言蹲着,周临川低头打电话。
照片拍摄时间:23:55。
就在三分钟前。
有人在楼上,正对着我们的病房,用长焦镜头,拍下了我们的一举一动。
手机暗了。
黑暗中,我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砸在耳膜上。
沈知言缓缓站起身,挡在我面前,像一堵墙。
周临川收起手机,声音冷得像铁:“对方在监视我们。而且——有内应。”
我忽然想起林晚桌上那张童年合照。
三人站在桂花树下,笑得天真。背面写着:“我也曾是囚徒。”
可她没说,是谁把她关进去的。
也没说,是谁一直没让她出来。
手机最后一次震动。
不是短信。
是一条自动提醒:
**“凌晨00:00,知乎专栏《双生囚》将开启读者问答。”**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明白了。
林晚不是退场。
她是把战场,交到了我们手里。
而现在,真正的猎手,已经举起了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