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雨还在下。
我站在演播厅后巷的阴影里,冲锋衣湿透,贴在背上像一层冷皮。风从地下通道口灌上来,带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头顶的探照灯忽明忽灭,打在墙上的人影一跳一跳的,像老式胶片卡了帧。
我抬手抹了把脸,水顺着指缝往下淌。眼镜片蒙着雾,看不清路标。但我记得方向——A区休息室在负二层,电梯坏了,只能走安全楼梯。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我脱掉冲锋衣,从包里掏出那件场务背心套上。布料有点馊味,像是谁穿完没洗就塞进了柜子。胸前工牌是伪造的,名字写着“陈小林”,职位:道具协理。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临时打印的。
我把它别在胸口,拉了拉帽檐。
摄像头扫过头顶时,我低头快走两步,躲进消防栓后的死角。心跳有点快,不是因为紧张,是U盘还在手里攥着。金属外壳已经被体温焐热了一点,但那点温度进不了心里。
它还在。
我没删。
哪怕我已经决定不发长文,哪怕我清空了朋友圈,删了毕业照,可我还是把它带到了现场。
我不是来曝光的。
我是来见证的。
走廊尽头是A区休息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暖光。我贴墙靠近,听见镜子碎裂的声音。
咔嚓。
很轻的一声,像冰面裂开。
我屏住呼吸,从门缝往里看。
沈知意坐在化妆镜前,背对着门。他穿着节目组准备的白色卫衣,领口松垮,露出锁骨。右手拿着口红,猩红膏体缓缓涂开,从嘴角一直拉到耳根。动作很慢,像在描一幅画。
然后他忽然停住。
左手抬起,猛地砸向镜面。
玻璃炸开,碎片溅了一地。有几片落在他膝盖上,划出道血痕。他没动,就那么坐着,看着自己在碎镜中的脸——一张被割裂的、笑得诡异的脸。
他轻声说:“今晚,全世界都得承认我是你的人。”
声音很轻,像梦呓。
可我听得清楚。
我后退半步,背抵住墙。手指摸到包里的手机,打开录像功能,镜头对准门缝。
我知道这不对。
我知道我不该拍。
可我还是按下了录制。
因为这句话,不是说给观众听的。是说给他哥听的。也是说给我听的。
他低头看着满手血痕,用舌尖舔了下嘴角的口红,笑了下:“疼吗?不疼的。习惯了。”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墙边,撕下一张伪造的童年合影——照片里两个小男孩在游乐园笑着比耶,其实是AI合成的。他盯着看了两秒,一把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然后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金属书签。
我认得那个书签。
U盘视频里出现过。是他和沈知言小时候的合照,被压进铜框里,边缘已经磨出锈迹。他每天晚上都要拿出来看一遍,放在枕边才能睡着。
他摩挲着书签边缘,低声哼起一段旋律:
“咬你一口,你就永远是我的……”
那是首未发布的demo,歌名叫《咬你》。我听过无数次,在U盘里循环播放。每次听,都觉得像情歌,又像诅咒。
他哼着哼着,忽然转身,目光直直看向门口。
我猛地缩头。
心跳撞在肋骨上。
他没出来。
但他知道有人在看。
我靠在墙上,喘了口气。把手机收好,关掉录像。可我没有删。
我不能删。
有些东西,必须留下。
哪怕只为了证明——这一切真的发生过。
我沿着原路退回,穿过走廊,拐进导播间后方的维修通道。门没锁,推一下就开了。里面没人,只有几台监控屏幕亮着,蓝光映在墙上,像水波晃动。
我走到主控台前,插上U盘,输入密码。
周临川给的线索是四个字:“雪夜赎罪”。
密码是:20191224。
文件夹弹出:《兄弟互曝隐私\_终剪版》。
我点开。
画面跳动,是沈知意在访谈间的镜头。他低着头,声音很轻:“其实我一直嫉妒哥哥……他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爱。可我呢?我连呼吸都在模仿他。”
镜头切到沈知言。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烟,没点。眼神落在窗外,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导播打上标签:“影帝沉默十秒#细思极恐”。
另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节目组提问:“如果弟弟结婚,你会祝福吗?”
沈知言抬眼,看了镜头一眼,答:“他不会结。”
导播立刻切到花字:“影帝否认弟弟婚恋可能#他是认真的吗”。
我截图保存。
手有点抖。
这不是剪辑。
是谋杀。
他们要把真话当刀子,把畸形亲情炒成CP盛宴。观众会尖叫,会嗑糖,会说“这才是真爱”,可没人看见那些血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我正要关闭文件夹,主屏幕忽然跳出警报:
【天台门禁异常开启】
我抬头。
画面中,一道黑影闪过——沈知言。
他穿着黑色外套,风掀起衣角,像要飞起来。他一步步走向栏杆,站在边缘,望着城市灯火,一动不动。
我拔掉U盘,冲出导播间。
安全楼梯的铁门锈迹斑斑,推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风立刻灌进来,吹得我睁不开眼。雨水从天台边缘的排水口倒灌,地上积了一层水,踩上去哗啦作响。
我躲在通风管后,往前看。
两人已在对峙。
沈知言背对栏杆,脸色铁青。他没打伞,头发全湿了,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他鼻梁往下淌,像泪。
沈知意站在三步外,手里攥着什么,指节发白。
“你又要逃?”他声音尖锐,“每次我说真话,你就躲!躲到戏里,躲到别人怀里——”
“我没有。”沈知言声音低哑,“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
“可我早就碎了!”他猛地扬手——一片刀片在月光下闪出寒光,“你说过,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你还记得吗?”
沈知言瞳孔骤缩,上前一步:“把刀给我。”
“不。”沈知意冷笑,“除非你在直播里说——你是我的丈夫。当着所有人面,承认我们结过婚。”
沈知言闭眼,肩线绷紧:“知意……别逼我。”
“是你一直在逼我!”他嘶吼,“从小到大,你凭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凭什么连回头看我都不能?”
我躲在通风管后,屏住呼吸。
记忆闪回——五岁那年暴雨夜,母亲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出家门,回头对屋里男孩喊:“姐姐不要你了,我们走!”小女孩回头,眼里全是恐惧。
那是沈知意。
被强行当作“姐姐”抚养的开端。
现实中,沈知意已哭出声:“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说过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可你有了她——”他指向我藏身的方向,“你就忘了我!”
我没动。
可我听见自己心跳声。
沈知言顺着他的手指看过来。
目光穿透黑暗,落在我脸上。
那一瞬,我仿佛又回到大学礼堂台阶。
雪刚停。我穿着学士服,站在他侧后方,手指悄悄勾住他衣角。
我写下那行字:“如果你回头,我一直都在。”
可最后,我走了。
出国进修,切断联系,把他留在原地。
我以为他会有更好的人生。
我以为他不需要我。
现在我知道——他需要的从来不是我。
是他。
只有他。
沈知言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不是你赎罪的工具。”
沈知意一怔。
像是被雷劈中。
他嘴唇颤抖,眼泪滚下来:“工具?你说我是工具?”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知言往前一步,想拉他。
沈知意猛地后退,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刀片脱手,滑出老远。
他挣扎着爬起来,疯了一样扑上去撕扯:“你说过要护我一辈子!你说过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我,你也得要我!可你现在呢?你现在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沈知言抓住他手腕:“够了!”
“不够!”他尖叫,“你不承认,我就跳下去!我就死在这儿!就像五年前一样!”
“别说了!”沈知言吼出声,一把将他拽进怀里,箍得死紧,“别再说这种话!”
沈知意在他怀里挣扎,哭得撕心裂肺:“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愧疚!你只是赎罪!”
“我爱你。”沈知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一直都爱你。可这份爱……不该是这样的。”
沈知意突然安静。
他抬头看他,眼睛通红:“那你说,该怎么爱?你说啊!”
沈知言没说话。
他慢慢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一枚婚戒复刻品。不是真品,是节目组做的道具,内圈也刻了三道痕,和真戒一模一样。
他蹲下,想给他戴上。
沈知意往后缩:“不要假的。我要真的。”
“真的不在身上。”沈知言声音哑,“我怕弄丢。”
“那你现在就去拿!”他抓起刀片,划向掌心——
血涌出来,滴落在戒指上。
顺着那三道刻痕流下,像泪。
沈知言瞬间崩溃,跪地撕开衬衫布条为他包扎,声音颤抖:“别再逼我了……求你……我不想再看你流血了……求你……”
沈知意望着他流泪的脸,忽然笑了,眼泪却不停:“哥……你终于哭了。”
“你终于肯为我哭了。”
我躲在通风管后,全程录像。
手机屏幕映出我自己:眼镜起雾,嘴唇发白。
我曾以为真相值得一切代价。
我曾以为只要我把证据公布,就能拯救他们。
可我现在知道——有些真相,不该被曝光,只能被承受。
我按下删除键。
视频永久清除。
但我在最后十秒,悄悄将U盘内容复制了一份。
存进另一个加密文件夹。
没有命名。
只留了个空白图标。
我把它塞进包里,深吸一口气,走回地下通道。
休息室门口,工作人员正在等。
沈知意已被扶走,左手缠着纱布,脸上已补好妆,嘴角甚至扬起笑意,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
他哼着那首歌:“咬你一口,你就永远是我的……”
我站在阴影里,看着他对着镜子整理领结,动作温柔得像在准备婚礼。
他知道我会来。
他知道我看到了一切。
他不在乎。
他就是要我看见。
全场灯光忽然大亮,嗡鸣声起,广播响起:
“各位观众,欢迎收看《家有兄弟》终极篇。直播倒计时:10分钟。”
我摘下工牌,藏进袖口。
没有离开。
我要看着这场戏,怎么收场。
我沿着通道往化妆间走,脚步很轻。
沈知言正从天台下来,脸色苍白,外套还在滴水。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停下。
趁他低头整理袖扣,我伸手,将复制的U盘塞进他外套内袋。
他毫无察觉。
脚步沉重地走向化妆间。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转角。
风从背后吹来,吹得我衣角翻飞。
我没有回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