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站在污水齐膝的隧道拐角,手中的昆仑镜碎片散发着诡异的、脉动的幽光。那光芒仿佛有生命,一呼一吸间,在潮湿的墙壁上投射出扭曲跳动的影子。
镜像体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他的眼睛在正常瞳孔和诡异的全黑之间疯狂切换,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部撕裂他。
“哥哥,”陈砚的笑容在幽光中显得更加扭曲,他看着傅砚礼,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愉悦,“你看,他终究是我的‘作品’。一点小小的呼唤,就让他如此痛苦。”
傅砚礼将沈知意挡在身后,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后的枪。但周砚突然低喊:“别用枪!这隧道结构不稳,枪声会引发坍塌!”
话音未落,陈砚突然将镜片转向镜像体,口中念念有词。那是古老而晦涩的音节,每个音节都让镜像体颤抖得更厉害。
“停下来!”沈知意冲上前,却被傅砚礼一把拉回。
“他在用镜子碎片控制镜像体的意识。”傅砚礼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锐利地观察着陈砚的每一个动作,“但控制需要持续施法,他有破绽。”
果然,陈砚全神贯注地念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镜片的光芒越来越盛,镜像体已经跪倒在地,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脸,留下道道血痕。
就在这时,镜像体突然抬起头。那双在黑白之间切换的眼睛,此刻竟然短暂地恢复了清明。他看向傅砚礼,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说出一个词:
“镜子……怕血……”
傅砚礼瞳孔骤缩。几乎在镜像体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冲向陈砚,而是转身一把抓住沈知意握着匕首的手,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用匕首在自己掌心划过!
鲜血涌出。
但这还不是最惊人的——惊人的是傅砚礼接下来的动作。他没有止血,而是握住拳头,让血液滴落,同时用沾血的手,猛地按住了跪在地上的镜像体的额头!
“以血为引,以身为桥。”傅砚礼低沉的声音在隧道中回荡,带着某种古老而庄重的韵律,“周晚棠的血脉,傅氏的骨,今日在此,斩断枷锁!”
镜像体猛地睁大眼睛,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而陈砚手中的镜片突然剧烈震动,幽光疯狂闪烁,仿佛在抵抗什么。
“不!不可能!”陈砚惊恐地尖叫,“你没有学过‘断缘咒’!你怎么会——”
“我不需要学。”傅砚礼的手依然按在镜像体额头,鲜血顺着两人的脸颊滑落,在昏暗的光线中如同血泪,“我是傅砚礼。我的血脉,就是最大的咒。”
他每说一个字,镜像体的颤抖就减轻一分。而陈砚手中的镜片,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陈砚的脸色变得疯狂,他不再念咒,而是举起镜片,狠狠砸向墙壁!
“那我就毁掉它!谁也别想得到!”
“砰”的一声脆响,青铜镜片四分五裂。
但诡异的是,碎片并未落地,而是悬浮在半空,每一片都散发着更加强烈的幽光。而最核心、最大的一块碎片,竟然自动飞向了镜像体,精准地嵌入了他锁骨正中的位置!
镜像体的身体猛地绷直,眼睛瞬间变成全黑。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如木偶,但散发出的气息却让整个隧道的空气都凝固了。
陈砚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笑:“成功了!碎片认主了!现在他是我的了!是我的完美容器!”
他转向傅砚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疯狂:“哥哥,谢谢你帮忙。现在,该你付出‘真龙点睛’的代价了。”
陈砚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诡异的青铜匕首,刀身弯曲如蛇,刀刃在幽光下泛着不详的暗绿色。他一步步逼近傅砚礼。
傅砚礼因为失血和刚才的咒力消耗,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但他依然稳稳挡在沈知意身前,眼神冷冽如刀。
“知意,”他头也不回地低声说,“我数到三,你带着周砚往反方向跑。隧道尽头应该有个维修井,上去就是后海的小巷。”
“我不走。”沈知意的声音异常平静。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上前一步,与傅砚礼并肩。
“听话——”
“傅砚礼,”沈知意打断他,侧过头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雪山里我说过,我们谁都不准死。你要说话算数。”
傅砚礼看着她,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丝极淡的笑意。
“好。”
就在这短暂的对视间,陈砚已经逼近到五步之内。他举起青铜匕首,脸上是势在必得的狞笑。
而一直僵立不动、仿佛被镜片控制的镜像体,突然动了。
不是攻击陈砚,也不是攻击傅砚礼。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嵌入自己锁骨的那块镜片碎片。尖锐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碎片流下,却没有滴落,而是被碎片吸收。
吸收了鲜血的镜片,突然发出纯净的、柔和的白色光芒,与陈砚手中匕首的幽光形成鲜明对比。
镜像体抬起头。那双全黑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正常,不,是比之前更加清明,更加……人性化。他看着陈砚,又看看傅砚礼,最后目光落在沈知意脸上,缓缓开口,声音不再生涩,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镜非镜,影非影。双生锁,一线牵。破局处,在‘心’间。”
他重复了绢背上的那句偈语,但这一次,每个字都像有了重量,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镜像体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举动——
他握住镜片碎片,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脏。
“不!”沈知意失声尖叫。
但预想中的血肉横飞没有发生。镜片在触碰到他心脏位置的瞬间,化作了一道柔和的白光,没入了他的身体。
镜像体的身体开始发光,从内而外,像一个人形灯笼。光芒越来越盛,照亮了整个隧道,也照亮了他脸上平静而释然的表情。
他看着傅砚礼,用最后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是你的镜像。我是你的‘可能性’。三百年前,周晚棠在制作天机仪时,窥见了一丝未来的分支——一个你成为‘容器’、我成为‘人’的可能性分支。她用最后的力,将这一丝可能性封入镜中,等待三百年后,被真正的‘钥匙’唤醒。”
他看向沈知意,眼神温柔:“谢谢你,唤醒了我。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但足够了。我尝到了温暖的味道,看到了星星,学会了……什么是选择。”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声音也越来越轻:
“现在,我将这三百年的‘可能性’还给你,傅砚礼。连同这面镜子碎片的力量一起。用它,去创造属于你自己的未来吧。不要成为任何人的容器,也不要成为任何人的祭品。就做傅砚礼,只做傅砚礼。”
最后的话音落下,镜像体彻底化作一片光点,消散在空气中。只有那块镜片碎片,重新凝结成形,“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陈砚呆立在原地,脸上的狂笑还没褪去,就变成了彻底的茫然和恐慌。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青铜匕首,那匕首上的幽光正在迅速暗淡。
“不……不可能……我的容器……我的祭品……”他喃喃自语,突然发疯般冲向地上的镜片碎片,“还给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但傅砚礼的动作更快。他抢先一步捡起镜片碎片,握在手中。碎片触手温润,不再有之前的诡异幽光,反而散发着一种纯净平和的气息。
“你输了,陈砚。”傅砚礼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陈砚心上,“镜子碎片已经认主,但不是认你。是认‘傅砚礼’。”
陈砚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死死盯着傅砚礼手中的镜片,眼中是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杀意。
“那我就杀了你!杀了你,碎片就是无主之物!”他举起已经暗淡的青铜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扑向傅砚礼。
但这一次,傅砚礼没有躲。
他只是抬起手,摊开掌心。那块镜片碎片在他掌心微微发光。
然后,奇迹发生了。
陈砚的匕首在距离傅砚礼胸口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不是傅砚礼挡住的,也不是陈砚自己停下的,而是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将匕首牢牢挡住。
不,不是墙。
沈知意看到,是镜子碎片发出的光,在傅砚礼身前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光膜。而陈砚的匕首,就抵在那层光膜上,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再前进分毫。
陈砚的脸色从疯狂变成了惊恐,从惊恐变成了绝望。他想抽回匕首,却发现匕首仿佛被焊在了那层光膜上,纹丝不动。
“这……这是什么……”他声音发抖。
傅砚礼低头看着手中的镜片碎片,眼神复杂。然后,他抬头,看着陈砚,缓缓地说:
“这才是天机仪真正的力量——不是预知未来,不是控制他人,而是……保护。保护应该被保护的人,守护应该被守护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也带上了一丝释然:
“陈砚,你和你父亲,都理解错了。天机仪从来不是武器,它是……‘锚’。在这个充满不确定的世界里,固定住那些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的锚。”
陈砚的表情彻底崩溃了。他松开匕首,踉跄后退,最后跌坐在污水中,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傅砚礼没有看他。他转向沈知意,将镜片碎片递给她。
“拿着。这才是真正的‘钥匙’。”
沈知意接过碎片。碎片在她掌心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她的血脉。她看着傅砚礼,轻声问:“刚才镜像体说的‘可能性’……”
“我收到了。”傅砚礼点头,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他的手指不再冰冷,而是带着温热的体温,“三百年的‘可能性’,三百年的……自由。现在,我完整了。”
他看向周砚,又看向崩溃的陈砚,最后看向隧道深处。
“走吧。陈砚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们需要在影先生反应过来之前,赶到故宫。”
“去做什么?”
傅砚礼的嘴角,勾起一个真正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去结束这场持续了三百年的闹剧。用正确的方式。”
他牵起沈知意的手,这一次,是十指相扣。
“这一次,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