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傅家别墅的书房却亮如白昼。
那半本《观星手札》摊开在长案上,与《秋山萧寺图》并排而放。周砚坐在案前,指尖小心地抚过泛黄纸页上那些细密的星图和注解,眉头紧锁。
“西南三百里,坤位……”他喃喃自语,拿起尺规在铺开的地图上比划,“按晚棠老祖宗的算法,结合现代经纬度,应该在这一带。”
傅砚礼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墨脱附近那片被标记出来的区域。那里是雅鲁藏布江大拐弯的腹地,地图上显示为一片空白,只有等高线密得吓人。
“无人区。”傅砚礼声音低沉,“卫星图显示全是原始森林,海拔落差超过两千米,根本没有路。”
沈知意端着一壶刚沏的热茶进来,听见这话,手微微一顿。她将茶杯放在两人面前,热气氤氲中,看向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记的地点。
“影先生的人已经进去了?”她问。
周砚点头,从手机里调出几张模糊的图片:“这是半个月前的商业卫星图,放大看,这里、这里,有轻微的人工开辟痕迹。但最近一周的图被云层挡住了,看不清楚。”
傅砚礼接过手机,放大图片。在茂密的树冠掩盖下,确实有几处不自然的线性痕迹,像是简易道路或营地。
“他准备了至少三个月。”傅砚礼放下手机,“设备、人力、物资……要在那种地方建立临时基地,不是小动静。”
“所以我们得快。”周砚合上手札,神色凝重,“荧惑守心那天,天机仪残骸会对特定的星辰能量产生共鸣。如果让影先生提前布置好引导装置,哪怕没有完整的‘钥匙’,他也有可能强行启动部分功能。”
沈知意想起绢背上周晚棠的警告——“天机若现,必引大乱”。她看向傅砚礼肩上重新渗出血迹的绷带,心头一紧。
“你的伤……”
“没事。”傅砚礼打断她,转向周砚,“装备什么时候到?”
“明天下午。”周砚说,“我联系了一个可靠的野外探险队,东西走他们的渠道运进来。但进山之后,只能靠我们自己。”
三人一时沉默。书房里只有茶香袅袅,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沈知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能修复三百年前的古画,能分辨最细微的绢丝纹理,但在即将面对的原始荒野里,能做什么?
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覆上她的手背。
沈知意抬头,对上傅砚礼的目光。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松开,起身走向保险柜。
“既然要提前出发,有些东西该给你了。”他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放在沈知意面前。
盒子很旧,边角有磨损,但锁扣依旧牢固。沈知意认出那是母亲生前放重要物品的盒子,后来随着遗物一起失踪了。
“你母亲留下的。”傅砚礼说,“沈国华把它卖给了古董贩子,我半年前才追回来。”
沈知意指尖发颤,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有几样简单的东西:一枚磨损严重的翡翠胸针(她记得是母亲最常戴的),一沓用丝带捆好的旧信,一本巴掌大的皮面笔记本,以及——一个用软布包裹的狭长物件。
她拿起那个物件,揭开软布。
是一把匕首。
鞘是乌木的,没有任何装饰,但触手温润,像是被人长久摩挲过。拔出一寸,刃口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靠近护手处刻着两个小字:“清荷”。
沈知意呼吸一滞。她从未见过母亲碰任何利器。
“你母亲年轻时,是野外考察队的随行修复师。”傅砚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她防身用的。后来……就收起来了。”
沈知意握紧匕首,冰凉的鞘身渐渐染上她的体温。她翻开那本皮面笔记本。
前面几页是些日常琐事的记录,字迹潦草随意。但从中间开始,变成了工整的笔记,记录着各种野外生存技巧:如何辨别方向、如何寻找水源、如何处理伤口、甚至如何设置简单的陷阱。
笔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
“愿我的知意,永远用不上这些。但若有一天不得不面对荒野,望这些文字能护你周全。母,清荷,绝笔。”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沈知意用力眨掉眼泪,将匕首和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
母亲早就预料到了吗?预料到女儿有一天会踏上险途,所以悄悄准备了这些?
周砚默默递过来一张纸巾。
傅砚礼等她情绪稍平复,才继续道:“还有这个。”他推过来一个文件夹。
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份简短的报告。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探险服,站在雪山脚下,笑容灿烂。
“陈默,”傅砚礼说,“你母亲的学生,也是最好的野外向导。三年前在滇藏边境失踪,官方结论是遭遇雪崩。”
沈知意想起慧明的话——陈默可信。
“他还活着?”
“不确定。”傅砚礼指向报告,“但失踪前一个月,他寄给慧明大师一封信,说在墨脱附近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怀疑和‘守墨人’有关。之后就没消息了。”
线索再次指向墨脱。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将母亲的匕首小心别在腰后,笔记本收进贴身口袋。动作有些笨拙,但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我准备好了。”她说。
傅砚礼看着她,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柔软下来。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散落的碎发。
“明天我让赵医生再来给你检查一下伤口。”沈知意轻声说,“进山前必须处理好。”
周砚咳嗽一声,适时地转过身去整理地图,假装没看见傅砚礼耳根泛起的那点薄红。
“我去看看陈姨准备的点心好了没。”他找了个借口溜出书房。
门轻轻合上。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清辉透过玻璃,在两人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傅砚礼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月光照亮的绣球花。蓝紫色的花团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凝固的梦境。
“害怕吗?”他问,声音很轻。
沈知意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窗外。
“怕。”她老实承认,“但更怕什么都不做,等着灾难降临。”
傅砚礼侧过头看她。月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子。
“翠湖路17号,你本来可以不管那封信。”他说。
“那你呢?”沈知意转头看他,“董事会那天,你本来可以不管我,先稳住傅氏。”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再说话。
有些答案,不必说出口。
傅砚礼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相贴,温度交融,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等这件事结束,”他低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我母亲的老家。”傅砚礼看着月亮,“云南的一个小村子,种了很多茶花。她说春天的时候,整个山坡都是红的。”
沈知意想象着那个画面,心头微微发热。
“好。”她说。
月光静静地流淌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这一刻,没有百年恩怨,没有生死危机,只有两个人,在暴风雨前的宁静里,许下一个关于春天的约定。
然而,宁静总是短暂的。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陈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先生,周先生他……好像不太对劲。”
傅砚礼和沈知意对视一眼,同时松开手,快步走向门口。
走廊尽头的客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像是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
傅砚礼推开门。
周砚蜷缩在角落的地毯上,双手抱头,身体剧烈颤抖。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被咬出了血印。
“周砚?”沈知意蹲下身,想碰碰他。
“别过来!”周砚猛地抬头,眼睛血红,瞳孔缩得像针尖,“他……他在我脑子里……”
“谁?”傅砚礼冷静地问,手已经按在了后腰的枪套上。
周砚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牙齿打颤,声音破碎:
“影……影先生……他醒了……他知道我们要去……他在笑……”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别墅的电路瞬间跳闸,整个房子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月光,冷冷地照进来,照在周砚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傅砚礼一把将沈知意拉到身后,拔枪上膛,动作一气呵成。
黑暗中,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