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寺的晨钟在五点半准时敲响。
沈知意和傅砚礼站在藏经阁紧闭的朱红大门前。昨夜下过雨,青石板地面积着水洼,倒映出灰蒙蒙的天。
“慧明大师圆寂后,藏经阁就封了。”傅砚礼的声音很淡,“寺里的小和尚说,钥匙在三年前就丢了。”
“那怎么进去?”
傅砚礼没回答。他走到侧面一扇不起眼的木窗前,手指在窗棂某处按了三下——咔嗒一声,窗栓竟从内部弹开了。
沈知意瞳孔微缩。
“我父亲留下的。”傅砚礼推窗跃入,动作利落,“他死前一个月,来见过慧明大师。”
藏经阁里灰尘味很重。经柜林立,光线昏暗,只有高处小窗透进几缕晨光。傅砚礼径直走向最深处那排经柜,蹲下身,摸索着地板。
第三块地砖,轻轻一推——竟然滑开了,露出向下的石阶。
“密室入口。”傅砚礼打开手机照明,“跟紧。”
石阶很窄,仅容一人通过。沈知意跟着他往下走,空气越来越凉,带着陈年纸张和霉菌混合的气味。走了大约两层楼深,眼前出现一扇锈蚀的铁门。
门没锁。
推开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密室不大,四壁空空,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张石台。石台上——
什么都没有。
沈知意的心沉了下去。
傅砚礼快步上前,手机光柱扫过石台表面。台面积着薄灰,有明显的长方形印迹,边缘整齐。
“画被取走了。”他声音冰冷,“就在最近。”
沈知意走近细看。印迹很清晰,灰尘厚度与周围一致,说明画框或画匣刚被移走不久。她伸手摸了摸石台边缘,指尖触到一点黏腻。
凑到光下一看——是半干的血迹。
“有人比我们早到。”她声音发紧。
傅砚礼蹲下身,手机光照向地面。灰尘上有杂乱的脚印,至少属于两个人。脚印延伸到密室角落,那里有个暗格被撬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他们在找东西。”傅砚礼站起身,“不止是画。”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很轻,但在死寂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傅砚礼瞬间关了手机光,一把将沈知意拉进角落阴影。黑暗中,他的手臂横在她身前,是个保护的姿势。
脚步声停在头顶入口处。
然后是交谈声,压得很低,但密室结构让声音隐约传下来:
“……确定没有?”
“空的。画和东西都没了。”
“妈的,白跑一趟。撤。”
脚步声远去。
沈知意屏住呼吸,直到傅砚礼重新打开手机光。他的脸色在冷白光线里显得异常凝重。
“他们也在找《镜中天》。”他说,“还有别的‘东西’。”
“什么东——”
话没说完,傅砚礼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同时关掉手机。黑暗中,他贴近她耳边,气息温热:
“还有人。”
沈知意浑身僵硬。
这一次的脚步声更轻,几乎是飘下来的。一道手电光柱扫过密室,停在石台上。光柱后的人影很瘦小,穿着深色僧衣——但不是和尚。
是个女人。
她蹲在石台前,伸手摸索着什么。然后,沈知意听见极轻微的“咔”一声,石台侧面弹开一个小暗格。
女人从暗格里取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迅速塞进怀里。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瞬间,傅砚礼动了。
手机光突然亮起,直直照在女人脸上。
圆脸,大眼睛,即使年过五十,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甜美轮廓。
是照片上那个女人。
是“晚棠”。
女人被强光刺得眯起眼,但反应极快,转身就往石阶跑。傅砚礼疾步上前扣她肩膀,她却像泥鳅般一缩,反手洒出一把白色粉末!
“闭气!”傅砚礼低喝,同时拽着沈知意急退。
粉末在空气中弥漫,带着刺鼻的石灰味。等视线恢复,女人已经冲上石阶。
傅砚礼追上去。沈知意紧随其后,却在踏上石阶时踩到什么硬物——低头一看,是那个油纸包,从女人怀里掉出来的。
她捡起油纸包,追出密室。
藏经阁外天色已亮。傅砚礼在庭院里截住了女人,两人在晨雾中对峙。
“苏晚棠。”傅砚礼的声音在发抖,不是恐惧,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你还活着。”
女人——苏晚棠,缓缓转过身。晨光照在她脸上,那张与照片几乎无差的圆脸,此刻却布满沧桑和疲惫。
“砚礼,”她开口,声音沙哑,“你不该来。”
“不该来?”傅砚礼往前走了一步,“二十年前你假死脱身,把我一个人扔下,现在跟我说不该来?”
“那场火是真的!”苏晚棠突然激动起来,“他们要杀我!清荷的手也是他们废的!我只能‘死’!”
“他们是谁?”沈知意上前,举起油纸包,“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苏晚棠的视线落在油纸包上,瞳孔骤缩:“给我!”
“告诉我真相。”沈知意不退反进,“我母亲为什么废了手?那幅画里到底藏着什么?你和周晚棠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苏晚棠脸色惨白。她看着沈知意,眼神复杂得像要透过她,看见另一个人。
“你长得真像清荷。”她喃喃道,“特别是这双眼睛……”
“回答我。”沈知意声音很冷。
苏晚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决绝:“把东西给我,我告诉你们一切。否则——”
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颈侧:“我就带着秘密进棺材。”
傅砚礼浑身一震:“妈!”
“别过来!”苏晚棠后退一步,匕首划破皮肤,渗出血丝,“把油纸包放在地上,退后十步。”
沈知意看向傅砚礼。他下颌紧绷,眼里的挣扎几乎要溢出来。最终,他缓缓点头。
沈知意蹲下身,将油纸包放在青石板上,退后。
苏晚棠迅速捡起油纸包,塞进怀里,匕首却未放下。
“《镜中天》的真迹,三年前就不在这里了。”她语速极快,“慧明圆寂前,把它交给了另一个人。至于画里藏的东西——”
她顿了顿,看向沈知意:“你母亲没告诉你?也对,她不敢。”
“什么东西?”沈知意追问。
“周晚棠不是一个人。”苏晚棠说,“她背后有个组织,叫‘守墨人’,从明末传到现在。他们的使命是保护一批东西——一批不能见光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苏晚棠摇头,“只有每代‘守墨人’才知道。清荷和我,还有第三个人,我们三个在南山寺意外发现了这个秘密。然后……”
她的声音哽咽了:“然后清荷的手废了,我被迫假死,第三个人……失踪了。”
傅砚礼声音发紧:“第三个人是谁?”
苏晚棠没回答。她看向沈知意,眼神悲哀:“你母亲留下的那幅素描,是不是画着《镜中天》?”
沈知意点头。
“那幅素描,是钥匙。”苏晚棠说,“《镜中天》和《秋山萧寺图》重叠,用特殊的光照,会显现真正的藏宝图。但需要两幅画都在——”
她突然住口,猛地转头看向寺院深处。
晨雾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很多人。
苏晚棠脸色骤变,一把将油纸包塞给沈知意:“跑!从后山小门走!别回市区,去——”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破空而来,钉在她脚边青石上,箭尾嗡嗡震颤。
“走!”她狠狠推了沈知意一把,转身冲向脚步声来的方向。
傅砚礼一把拉住沈知意往后山跑。身后传来打斗声、闷哼声,然后是苏晚棠凄厉的喊声:
“砚礼!保护好那幅画!别让‘他们’拿到——”
声音戛然而止。
像被生生掐断。
傅砚礼脚步一顿,眼眶瞬间红了。但他没回头,拉着沈知意冲进后山密林。
晨雾吞没了藏经阁,吞没了那个等了二十年才见了一面的女人,吞没了一切。
只有沈知意怀里的油纸包,和那支钉在青石上的弩箭,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