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漫进书房时,沈知意已经在长案前工作了近三个小时。
她戴着专业的放大镜眼镜,手里捏着一把比绣花针还细的镊子,正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处断裂绢丝边缘翘起的纤维。每一下都屏着呼吸,仿佛手下是活物的神经。
这是修复中最磨人的步骤之一:清理断裂边缘,为后续的补绢做准备。需要绝对的专注,绝对的稳定,和绝对的耐心。
沈知意有。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除了那双眼睛外,最珍贵的东西。
窗外的庭院传来鸟鸣,远处有隐约的车流声,但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她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方寸绢面,只有那些在放大镜下纤毫毕现的、承载了三百年时光的丝线。
直到楼下突然传来刺耳的门铃声。
一声,两声,三声。
锲而不舍,像某种宣告。
沈知意的手稳如磐石,镊子精准地夹起最后一根翘起的纤维,放到旁边的白瓷碟里。然后,她放下工具,摘掉放大镜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角。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能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上门的,只有沈雨薇。
果然,楼下很快传来陈姨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声,和沈雨薇拔高的、毫不掩饰的声音:
“我找我姐!她在哪儿?”
沈知意站起身,走出书房。她没有立刻下楼,而是站在二楼的楼梯转角,往下看去。
沈雨薇站在门口,穿着一身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拎着只限量款的鳄鱼皮手袋,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乱。但那双眼睛里的焦躁和愤怒,几乎要喷出来。
“沈小姐在忙。”陈姨挡在门口,语气客气但不容商量,“傅先生交代过,沈小姐工作的时候,任何人不能打扰。”
“我是她妹妹!”沈雨薇的声音又拔高一度,“亲妹妹!你一个保姆,凭什么拦我?”
陈姨的脸色沉了沉,但依旧没让开:“沈小姐,这是先生的家。先生的规矩,就是这里的规矩。”
“规矩?”沈雨薇冷笑,往前逼近一步,“那我就更要见了。我倒是要问问,我姐嫁进傅家才几天,就连亲妹妹都不见了?这是什么规矩?还是说——”
她故意拖长声音,目光往楼上扫,正好对上沈知意的视线。
“——我姐根本不敢见我?”
沈知意没说话。
她慢慢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清晰可闻。她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素着脸,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和盛装而来的沈雨薇形成鲜明对比。
但她的脊背挺得很直。
“找我什么事?”她在最后一级台阶停下,平静地问。
沈雨薇上下打量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嫉妒。鄙夷她这身打扮,嫉妒她站在这里——站在傅砚礼的家里,以女主人的姿态。
“姐,你可真是好手段。”沈雨薇扯出一个假笑,“不声不响就攀上了傅先生,把我们全家都蒙在鼓里。怎么,现在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连家都不回了?”
“家?”沈知意重复这个字,语气没什么起伏,“哪个家?是那个逼我嫁给李德海的家,还是那个在我妈病床前就跟陈婉蓉搞在一起的家?”
沈雨薇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她们之间从未捅破的窗户纸。沈国华在沈知意母亲病重期间就和陈婉蓉有染,沈雨薇只比沈知意小一岁——时间线对得上,圈子里早就有风言风语,只是没人敢当面说。
“你胡说什么!”沈雨薇尖声道,“我爸和我妈是清清白白的!”
“是吗?”沈知意看着她,眼神很静,“那你急什么?”
沈雨薇被噎住了。她胸口剧烈起伏,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唇颤抖着,好一会儿才压下怒火,换了副表情。
“姐,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她放软了声音,甚至挤出两滴眼泪,“爸住院了。高血压,昨天半夜送的急救。医生说很危险,随时可能中风。”
沈知意的心脏,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但她的表情没变。
“所以呢?”
“所以?”沈雨薇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那是你爸!他现在躺在医院里,嘴里一直喊你的名字!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他喊我,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傅家这门亲事黄了?”沈知意问,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沈雨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姐,你怎么能这么想爸爸?”她捂着胸口,眼泪这次是真的掉下来了,“是,爸爸之前是做错了,不该逼你嫁李总。可他也是为了沈家啊!现在沈氏资金链断了,银行催债,供应商堵门,爸爸是走投无路才……”
“才卖女儿?”沈知意接过她的话。
沈雨薇的哭声卡在喉咙里。
“沈雨薇,”沈知意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走到她面前,很近地看着她,“你知道李德海上一个老婆怎么死的吗?”
沈雨薇的瞳孔,猛地收缩。
“跳楼。”沈知意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从李家别墅的三楼跳下来,全身骨头断了十七处。死的时候,身上没一块好肉,全是伤。新伤叠旧伤。”
沈雨薇的后背,窜起一阵寒意。
“李德海有特殊癖好,圈子里都知道。”沈知意继续说,目光紧紧锁着她,“沈国华也知道。但他还是要把我嫁过去。为什么?因为李德海答应,只要我过门,就给沈氏注资五千万,还把城西的项目给他做。”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五千万,和一个项目,换他亲生女儿的命。沈雨薇,你说,这样的爸爸,我该回去看他吗?”
沈雨薇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当然知道李德海是什么人。但那是沈知意,不是她。沈知意的死活,关她什么事?只要沈家能渡过难关,只要她还是沈家大小姐,沈知意嫁谁、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
可现在,沈知意不仅没嫁,还攀上了傅砚礼。
攀上了比李家高不知道多少倍的傅家。
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姐……”沈雨薇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哭腔,“我知道你委屈。可爸爸现在真的不行了,医生说再受刺激可能就……就当妹妹求你了,回去看看他,好吗?就看一眼。你看完,我保证再也不来烦你。”
沈知意看着她。
看着这张和自己有三分相似、此刻挂满泪水的脸。
她突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那种沉甸甸的、像被浸透了水的棉絮裹住的累。
“沈雨薇,”她说,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疲倦,“回去告诉沈国华,也告诉陈婉蓉:沈家的事,跟我没关系了。从我走出沈家大门那一刻起,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回去。”
沈雨薇的眼泪瞬间收了。
她的脸冷下来,眼神变得锋利。
“沈知意,你别给脸不要脸。”她不再伪装,声音里全是刻薄,“你以为攀上傅砚礼就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傅家那种门第,根本不是你这种出身能进的!傅砚礼现在对你好,不过是图个新鲜,等新鲜劲过了,你连沈家都回不去!”
“那就等新鲜劲过了再说。”沈知意平静地说。
“你!”沈雨薇气得浑身发抖,她猛地从手袋里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狠狠摔在沈知意脚边。
“下周三是爸的生日宴,在希尔顿酒店。”她咬牙切齿地说,“该请的人都请了。你不来,就是不孝,就是让整个京圈看沈家的笑话!到时候,你看傅砚礼还要不要你这个不孝不悌的傅太太!”
请柬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知意低头看了一眼。
大红的底色,烫金的字,俗气得像一场拙劣的表演。
“说完了?”她抬起头,看向沈雨薇。
沈雨薇被她眼里的平静刺得心头发慌。她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威胁,所有眼泪,在这个女人面前,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不,不是棉花。
是冰。
一层厚厚的、敲不碎也捂不热的冰。
“陈姨,”沈知意不再看她,转身朝楼梯走去,“送客。”
“沈知意!你会后悔的!”沈雨薇在她身后尖叫,“你以为傅砚礼真看上你了?他娶你,不过是因为——”
“因为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沈雨薇的尖叫,戛然而止。
她猛地转过身,看见傅砚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男人一身深灰色西装,手里搭着件外套,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正静静看着她。
那目光很淡,但沈雨薇却觉得像有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僵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
“傅、傅先生……”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傅砚礼没理她。
他走进来,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问:“她碰你了?”
沈知意摇头。
傅砚礼这才看向沈雨薇。
“沈小姐,”他说,语气客气得近乎冰冷,“我想,我太太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沈雨薇的脸,瞬间惨白。
“我、我只是来请姐姐回家……”
“这里就是她的家。”傅砚礼打断她,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从她嫁给我的那一天起,这里就是她唯一的家。至于沈家——”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如果我没记错,沈氏集团上周已经向法院提交了破产预重整申请。沈国华先生名下的三处房产,也已经被银行查封。这样的‘家’,我太太回去,有什么意义?”
沈雨薇如遭雷击。
她死死盯着傅砚礼,嘴唇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氏申请破产预重整的事,是昨天下午才提交的,她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傅砚礼怎么会……
除非,他一直盯着沈家。
从一开始,就盯着。
“还有,”傅砚礼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她。他比她高很多,此刻垂眼看她,那种压迫感让沈雨薇几乎要瘫软在地。
“沈小姐刚才说,我娶我太太,不过是因为什么?”他问,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我很想知道,我自己的婚姻,沈小姐是怎么看的?”
沈雨薇的腿,开始发抖。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傅砚礼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是说我不该娶她,还是说,我不该娶一个沈家不要的女儿?”
沈雨薇的眼泪,这次是真的吓出来了。
“傅先生,对不起,我真的不是……”
“陈姨。”傅砚礼不再看她,转身朝楼梯走去,“送沈小姐出去。另外——”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落在沈雨薇惨白的脸上。
“告诉门口的保安,从今天起,这位沈小姐,以及沈家的任何人,未经我允许,不得踏入这个小区半步。如果硬闯,直接报警。”
陈姨立刻应声:“是,先生。”
沈雨薇瘫坐在地上,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了,妆容花了,整个人狼狈得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她想说什么,想求饶,想解释,但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陈姨走上前,客气但强硬地扶起她:“沈小姐,请吧。”
沈雨薇被半搀半拖地弄出了门。
大门关上的瞬间,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沈知意站在楼梯上,傅砚礼站在她身侧。男人伸手,很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而她,没有躲。
那画面刺得沈雨薇眼睛生疼。
凭什么?
凭什么沈知意能嫁给傅砚礼?凭什么她能住进这样的房子?凭什么她可以这样平静地、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狼狈不堪?
就因为她那张脸?
还是因为……她那个早就死了的、会画画的妈?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在她脑海里滋生。
她挣开陈姨的手,踉跄着冲向停在路边的跑车。上车,发动,油门踩到底。车子像箭一样蹿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她要回去。
回去告诉爸爸,告诉妈妈。
沈知意攀上高枝了,但她别想就这么甩开沈家。
傅砚礼的妻子这个身份,沈家,要分一杯羹。
别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沈知意站在楼梯上,傅砚礼的手还揽在她腰上。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烫得她有些不自在。
“谢谢。”她说,声音有些干。
傅砚礼收回手,转过身,面对着她。
“不用谢我。”他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在我的地方撒野。”
沈知意垂下眼,没说话。
“沈国华住院是真的。”傅砚礼突然说,“但没到要死的地步。高血压发作,住两天院就能出来。沈雨薇来找你,是想逼你以傅太太的身份回去,给沈家撑场面,好让那些催债的、堵门的,暂时收敛点。”
沈知意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我让人盯着沈家。”傅砚礼说得理所当然,“从你泼我酒那天晚上开始。”
沈知意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要娶的人。”傅砚礼看着她,目光很沉,“而你背后是沈家,是一团烂账。我不喜欢意外,也不喜欢麻烦。所以,我得知道,我娶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人,背后又跟着多少麻烦。”
他说得很直白,直白到近乎残忍。
但沈知意反而松了口气。
这样好。明码标价,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好过那些虚伪的温柔,好过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那幅画,”傅砚礼换了个话题,“修复得怎么样?”
“还在清理阶段。”沈知意说,“至少要再工作一周,才能开始补绢。”
傅砚礼点了点头。他转身朝客厅走去,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很旧的、紫檀木的长条盒子,走回来递给她。
“给你的。”
沈知意接过盒子。
很沉。紫檀木的纹理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角已经磨得圆滑,显然是经常被抚摸。盒子正面没有锁,只有一个简单的铜扣。
她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一套修复工具。
不是新的。是被人用过很久,精心保养过的旧工具。大小不一的毛笔,从最细的鼠须到中号的羊毫,笔杆是上好的湘妃竹,已经被岁月和手汗浸润出深色的包浆。镊子、刮刀、针锥,每一件都擦得锃亮,在丝绒衬垫上闪着冷冽的光。
沈知意的手,开始发抖。
她认识这套工具。
母亲有一套几乎一模一样的。外公传下来的,沈家祖传的修复工具。母亲去世后,那套工具不见了。沈国华说可能是被母亲带去了医院,丢了。
但现在,它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傅砚礼手里。
“这是……”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母亲的遗物。”傅砚礼说,声音很平静,“她也是修复师。这套工具,是她师父传给她的。她去世后,我一直收着。现在,给你用。”
沈知意抬起头,看着他。
晨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的表情依旧冷淡,但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很复杂,很深沉。
“为什么给我?”她问。
“因为你需要。”傅砚礼说,“也因为,这套工具,不该蒙尘。”
沈知意低下头,看着盒子里的工具。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支毛笔的笔杆。湘妃竹的触感温润,带着岁月的厚重。她能想象,另一个女人,在二十年前,也曾这样握着这支笔,伏在案前,一笔一划,修复着那些古老的画卷。
那个女人,是傅砚礼的母亲。
是死在一场大火里,手里攥着《秋山萧寺图》残片的女人。
是可能和她的母亲,有过交集的女人。
“谢谢。”沈知意轻声说,这一次,是真心实意。
傅砚礼没说话。
他转身朝楼上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
“对了,”他没有回头,“盒子底层,夹层里,有样东西。是我整理遗物时发现的。可能……和你要查的事有关。”
说完,他继续上楼,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沈知意抱着木盒,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然后,她走回书房,关上门。
她将木盒放在长案上,打开,小心翼翼地将上层那套工具取出,放在旁边铺了软布的托盘里。
盒子底层,是一块深紫色的丝绒衬垫。她伸手摸了摸,在靠近边缘的位置,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隆起。
很隐蔽,如果不是傅砚礼提醒,她根本不会发现。
沈知意用指甲轻轻挑开丝绒衬垫边缘的缝线——缝线已经很松了,轻轻一挑就开。衬垫掀开,下面露出一个薄薄的、羊皮纸材质的夹层。
她伸手进去,摸出了一张照片。
一张很老的黑白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卷曲。
照片上是三个年轻女子,并排站着,背景像是某个庭院的月亮门。三个人都穿着民国时期的学生装,上衣下裙,梳着齐耳短发,笑得灿烂。
沈知意的目光,落在最左边的女子脸上。
然后,她的呼吸,停住了。
那是母亲。
是二十出头的母亲,眉眼间还带着未褪的青涩,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她的目光,移到中间的女子脸上。
那张脸,和傅砚礼有五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间的清冷,和那种微微抿唇的神态。是傅砚礼的母亲。
沈知意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她强迫自己,看向最右边的女子。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圆脸,大眼睛,笑得最灿烂,脸颊上甚至有个浅浅的酒窝。很甜美,很阳光,和旁边两个气质清冷的女子形成鲜明对比。
她不认识。
从来没见过。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娟秀,是母亲的笔迹:
“甲申年春,与晚棠、清荷摄于颐和园。愿时光永驻,情谊长存。”
晚棠。
清荷。
晚棠是周晚棠?那个明末清初的女画家?
不,不对。周晚棠是三百年前的人。那这个“晚棠”,是谁?
沈知意猛地翻过照片,再次看向那个圆脸甜美的女子。
晚棠。
她叫晚棠。
和那个女画家同名。
是巧合吗?
还是……
沈知意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让她浑身发冷的念头。
如果,这个“晚棠”,就是周晚棠的后人?
如果,母亲和傅砚礼的母亲,在二十年前,就认识周晚棠的后人?
如果,她们三个,因为某种原因,因为那幅《秋山萧寺图》,聚在了一起?
那场火灾,母亲的右手重伤,题跋被挖,傅砚礼父亲的突然死亡,慧明大师的圆寂……
所有这些碎片,突然被这张照片,串联成了一张模糊的、却让人不寒而栗的网。
沈知意握着照片,跌坐在椅子里。
晨光已经大亮,彻底照亮了书房,照亮了长案上那幅残破的古画,照亮了她手里这张泛黄的老照片。
三个年轻的女子,在二十年前的春天,站在颐和园的月亮门前,笑着,以为时光会永驻,情谊会长存。
但后来,一个死在大火里,一个右手重伤郁郁而终,一个……
沈知意盯着照片上那个圆脸甜美的“晚棠”。
她还活着吗?
如果活着,她在哪儿?
如果死了,怎么死的?
而这一切,和那幅藏在古画里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
窗外的鸟鸣突然停了。
书房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沈知意慢慢抬起头,看向长案上那幅《秋山萧寺图》。
古老的绢面在晨光下沉默着,那些破损的裂痕,那些剥落的颜色,那些藏在皴擦里的秘密,都在安静地等待。
等待有人,揭开最后一层纱。
她站起身,走到长案前,重新戴上放大镜眼镜,拿起镊子。
但这一次,她的手,很稳。
稳得像握着一把刀。
一把即将剖开真相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