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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绢本深处的秘密

炙吻佛子

那幅价值三百万的《秋山萧寺图》,在拍卖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就被送到了傅砚礼的别墅。

陈姨带着两个穿着工作服、戴白手套的专业人员,小心翼翼地将装裱精致的画匣抬进一楼的书房。沈知意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们像对待易碎的古董般将画作取出,平铺在早已准备好的铺着软毡的长案上。

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古老的绢面上跳跃。

“沈小姐,先生说这幅画交给您处理。”陈姨轻声说,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但更多的是恭敬。

沈知意点了点头,走到长案前。

近距离看,这幅画的破损程度比她昨晚在拍卖会上看到的还要严重。绢面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发脆,多处出现横向断裂,墨色和石青石绿的矿物颜料剥落严重,尤其是山体皴擦的部分,已经模糊成一片。

但它的美依然震撼。

王翚晚年的笔力虽不如盛年时雄健,却多了几分苍茫散淡的韵味。秋山的萧瑟,古寺的孤寂,都在那一笔一墨间流淌出来。

沈知意戴上专用的白棉手套,俯下身,一寸一寸仔细察看。

从山巅的苔点,到水口的波纹,再到树下那个几乎看不清的、正在扫落叶的僧人。她的目光专注而沉静,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这幅画。

这是母亲教给她的第一课。

“看画,不是用眼睛看,是用心看。”母亲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每一道皴擦,每一处渲染,都是画者当时的心境。你要做的,不只是修复破损,更是与几百年前的那个人对话。”

沈知意的指尖悬在绢面上方,没有触碰,只是感受。

然后,她的目光停在了画的右下角。

那里是题跋的位置,原本应该有王翚的自题诗和落款。但现在,那一块的绢面破损最为严重,字迹已经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认。

不。

沈知意微微眯起眼。

不是无法辨认。是……被人为处理过。

她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要贴到绢面上。晨光从某个特定的角度斜射进来,在那些破损的纤维边缘,她看到了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切割痕迹。

有人曾经把这一块的题跋挖掉,然后又用极其高明的手法补上了一块相似的旧绢,重新题写了字迹。

但补绢的手艺再高明,经过几百年的时光,新绢和旧绢的老化程度也会出现差异。在特定的光线下,那一块的颜色,比周围要浅上那么一丝丝。

如果不是沈知意这种从小泡在古画堆里、亲手修复过上百幅古画的人,根本不可能发现。

她的心脏,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为什么要挖掉原来的题跋?

挖掉的是什么?

补上去的又是什么?

“沈小姐,”陈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些许犹豫,“先生交代,修复需要的所有工具和材料,您列个单子,下午就会送过来。”

沈知意直起身,摘下手套。

“好。”她说,声音很稳,“麻烦您拿纸笔给我。”

陈姨很快取来了便签和钢笔。沈知意靠在长案边,快速写下了一长串专业工具和材料的名称:从最细的鼠须笔到特制的矿物颜料,从陈年阿胶到明矾,从各种型号的宣纸到修补绢面专用的蚕丝网。

她写得很快,字迹娟秀而有力。写到最后,她顿了顿,在最后一行加了三个字:

“紫外灯。”

陈姨接过便签,看了看,没多问,转身去安排了。

沈知意重新看向那幅画。

晨光已经偏移,那一块异常的补绢痕迹消失在了正常的光线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知道不是。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长案的边缘,脑子里飞快地转动。

傅砚礼为什么要花三百万拍下这幅画?

真的只是为了打林薇薇的脸,维护“傅太太”的面子?

还是……这幅画本身,有什么特别之处?

工具和材料在下午两点准时送到。

整整两个大箱子,里面分门别类装着她需要的一切,甚至还有一些她没写但可能用到的备用材料。送东西来的人什么也没说,放下箱子就离开了。

沈知意花了半个小时清点整理,然后开始工作。

古书画修复是件极其磨人的事。急不得,快不得,每一个步骤都需要绝对的耐心和专注。她先是用软毛刷轻轻扫去画面表面的浮尘,然后调制清洗用的温水,一点一点软化那些因为年代久远而板结的污渍。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书房里只有毛笔扫过绢面的细微沙沙声,和沈知意偶尔换水时的水声。她完全沉浸在了那个属于笔墨和时光的世界里,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身处何处。

直到窗外天色渐暗。

沈知意直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她工作了整整三个小时,只完成了最基础的表面清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修补那些断裂的绢丝。

她走到窗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背。别墅外的庭院亮起了地灯,暖黄的光晕勾勒出精心修剪的灌木轮廓。远处,城市的灯火开始一盏盏亮起。

沈知意看着那些灯火,突然想起了母亲。

母亲也常常这样,在工作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她半夜醒来,还能看见书房门缝下透出的灯光。那时她总是不明白,那些破旧的古画有什么魔力,能让母亲如此着迷。

后来母亲病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拉着她的手说:“知意,妈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没能早点教你。那些画……那些画里藏着太多故事了。你要替我,继续看下去。”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听不懂母亲话里的深意,只是哭着点头。

现在她二十二岁了,站在另一个男人的书房里,面对着一幅藏着秘密的古画,突然就明白了母亲当年的心情。

有些故事,注定要有人传承下去。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长案前。她打开下午送来的那个箱子,从最底层取出了那盏紫外灯。

插上电源,按下开关。

幽蓝的光线在昏暗的书房里亮起,像一小片被囚禁的星空。

沈知意关掉了书房的主灯,只留那盏紫外灯。她将它举到画面上方,缓缓移动。

在紫外线的照射下,古老的绢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荧光。那些修补过的痕迹、后来添加的颜料,都会和原始的部分呈现出不同的光泽反应。

这是古书画鉴定的常用手段之一。

沈知意的手很稳。紫外灯的光斑从画面的左上角开始,一寸一寸向右下角移动。

山体,正常。

树木,正常。

水纹,正常。

古寺,正常。

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光斑,心跳在寂静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然后,光斑移到了右下角,那块补过绢的题跋位置。

沈知意的呼吸,停住了。

在紫外灯的照射下,那一块补绢的边缘,清晰地浮现出了一圈暗淡的荧光轮廓。但这还不是最让她震惊的。

最震惊的是,在那圈荧光轮廓的内侧,在补绢的下面——

隐隐约约的,透出了几行字。

是原本的题跋。

被人挖掉、又被覆盖的,原本的题跋。

沈知意屏住呼吸,将紫外灯凑得更近。幽蓝的光线下,那些字迹极其模糊,像是隔着毛玻璃看东西,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笔画的走向。

但她还是看出来了。

那不是王翚的字。

王翚的字秀逸中带骨,是典型的“四王”风格。而这几行字,清隽挺拔,笔锋里藏着一种难得的英气。

更重要的是,在最后落款的位置,她辨认出了两个小字:

“清荷”。

沈知意的手,猛地一颤。

紫外灯“啪”一声掉在了长案上,幽蓝的光线在书房里胡乱晃动。

她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清荷。

那是母亲的字。

母亲姓沈,名清荷。外公是民国时期有名的收藏家,母亲从小跟着外公学鉴定、学修复,后来成了京圈最年轻的古书画修复专家。“清荷”是她的字,也是她在自己修复或鉴定的作品上,偶尔会留下的标记。

沈知意太熟悉这个字了。母亲的日记本上,那些修复笔记的扉页上,甚至她小时候的作业本上,母亲签家长意见时,用的都是这两个字。

她绝不会认错。

可母亲的字,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幅清代的古画上?

出现在一幅……被傅砚礼用三百万拍下的古画上?

沈知意弯下腰,捡起紫外灯。她的手在抖,抖得几乎握不住灯柄。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将灯光对准那块补绢。

这一次,她看得更仔细了。

在“清荷”两个字的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几乎淡得要消失的字。她辨认了很久,才勉强认出来:

“甲申年秋,于南山寺见之,残甚,心恸。愿后世有缘人,珍之重之。”

甲申年。

沈知意飞快地在心里计算。甲申年……那是二十年前。2004年。

那一年,她两岁。母亲二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跟着外公到处看画、学艺。南山寺……她记得母亲提过,年轻时曾在那里的藏经阁帮忙整理过一批古代经卷。

所以,这幅画,母亲二十年前在南山寺见过。

那时的画已经“残甚”,母亲“心恸”,所以留下了这行字。

那后来呢?

后来这幅画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母亲的题跋被人挖掉了?是谁挖的?为什么要挖?

又为什么……这幅画,会在二十年后,出现在傅砚礼的拍卖会上?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沈知意关掉紫外灯,打开了书房的主灯。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等她再睁开眼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书房另一侧的那张红木书桌上。

那是傅砚礼的书桌。

桌面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一个笔筒,和几本摞在一起的文件。但最上面的那份文件,露出了一角标题。

沈知意的瞳孔,骤然收缩。

即使隔得很远,她也看清了那一行字:

“沈清荷花鸟画技法研究及市场价值分析报告”

母亲的……研究报告?

傅砚礼在调查母亲?

什么时候?为什么?

沈知意一步一步,朝着那张书桌走去。她的脚步很轻,轻得像踩在云端。但她的心跳很重,重得像要撞碎胸腔。

她停在书桌前,低头看着那份文件。

封面是专业的报告格式,委托方是“傅氏集团文化投资部”,出具方是某家知名的艺术咨询公司。日期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她和傅砚礼还不认识。

三个月前,傅砚礼就已经在调查她的母亲了。

沈知意伸出手,指尖悬在文件封面上方,颤抖着。

她应该翻开吗?

这是傅砚礼的东西。未经允许,她不该看。

可那是母亲。

那个在她十二岁就病逝,留给她无数谜团的母亲。

那个字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幅画上的母亲。

沈知意的手指,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她翻开了封面。

第一页是摘要,概述了沈清荷(母亲)的生平、艺术成就、存世作品数量及市场流通情况。很专业,很客观,像任何一份艺术品投资分析报告。

她快速往后翻。

第二页是作品列表,附有图片和成交记录。母亲留存于世的画作不多,大多是花鸟小品,最近几年的拍卖价格稳定在五十万到一百万之间。

第三页是技法分析,详细论述了母亲如何融合了宋元笔意和现代构图,形成了独特的“清荷体”。

第四页……

沈知意的目光,停在了第四页的标题上。

那是一个加粗的黑体字标题:

“疑似沈清荷遗作《秋山萧寺图》题跋考证及相关调查”

秋山萧寺图。

就是眼前这幅画。

沈知意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强迫自己往下看。

报告正文写道,根据多方调查和资料比对,基本可以确定,清代王翚的《秋山萧寺图》真迹右下角,曾有当代修复专家沈清荷于甲申年(2004年)留下的题跋。但该题跋于丙戌年(2006年)被人为移除,补上了仿王翚笔迹的假题跋。

移除题跋的人身份不明,动机不明。

但报告提出了一个推测:移除题跋,可能是为了掩盖这幅画曾经被沈清荷鉴定并留下题跋的事实。而沈清荷在留下题跋后不久,就因意外事故导致右手重伤,从此再无法提笔作画。

事故时间是……2004年冬。

就在她在南山寺见到这幅画、留下题跋的三个月后。

沈知意的腿一软,差点站不稳。她扶住了书桌边缘,指尖用力到发白。

母亲的手,不是生病导致的?

是事故?

是……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

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

为什么外公从来没说过?

报告继续往下写。后面几页是各种佐证材料:当年南山寺的借阅记录复印件(有母亲签名)、母亲日记中关于此画的片段摘录(字迹确认是母亲笔迹)、甚至还有一幅当年母亲见到此画后,凭记忆临摹的小稿照片。

临摹小稿的右下角,赫然写着:

“甲申年秋,于南山寺见王石谷《秋山萧寺图》,残甚,心恸。然笔墨间有奇气,疑非寻常摹本。清荷记。”

疑非寻常摹本。

母亲怀疑这幅画……不是王翚的真迹?

沈知意猛地抬头,看向长案上那幅画。

幽暗的光线下,古老的绢面沉默地铺陈着,像一张巨大的、等待被揭开的面具。

如果这不是王翚的真迹……

那它是什么?

谁画的?

为什么母亲会留下那样的题跋?

为什么题跋后来被人挖掉了?

为什么母亲的右手,会在留下题跋后不久就重伤?

为什么傅砚礼……会调查这一切?

沈知意觉得头很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她的太阳穴。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书桌后的椅子里。

那是傅砚礼的椅子。

椅背上还残留着他身上那种冷冽的木质香。此刻那气息却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她闭上眼,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

但那些信息碎片像失控的拼图,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母亲的字迹,被挖掉的题跋,南山寺,右手重伤,傅砚礼的调查报告,三百万的拍卖价,林薇薇挑衅的脸,还有傅砚礼那句“我拍它,是因为我太太喜欢”。

太太。

喜欢。

沈知意突然笑了。

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凄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傅砚礼娶她,根本不是什么“需要安眠药”,也不是看中她能帮他摆脱什么。

他娶她,是因为她是沈清荷的女儿。

是因为她母亲,和这幅画之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而他,想知道那个关联是什么。

所以他才调查母亲,所以才拍下这幅画,所以才把她留在身边,所以才在昨晚那样维护她——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她身上可能的价值,为了她可能知道的、关于这幅画的秘密。

一切都有了解释。

那些若有似无的靠近,那句“你是我的安眠药”,那个在噩梦里的拥抱,那场三百万的拍卖,那句“我太太喜欢”……

全是算计。

全是局。

沈知意慢慢睁开眼睛。

她的眼眶很干,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人用钝刀子慢慢割开了一个口子,不剧烈,但绵长的疼。

她看着长案上那幅画,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长案前。

她重新拿起紫外灯,打开,将幽蓝的光线对准那块补绢。

这一次,她看的不只是母亲的题跋。

她一寸一寸地,扫描着整幅画。

从山巅到水脚,从树木到寺檐,从云气到苔点。

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仪器,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然后,在紫外灯移到画面左侧、靠近边缘的一丛杂树时,她的动作,再次停住了。

在那里,在几片墨色渲染的树叶下面——

她看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小的记号。

那是一个用极淡的朱砂,点出的、梅花形状的标记。

只有针尖大小。

如果不是在紫外灯下,如果不是她看得如此仔细,根本不可能发现。

沈知意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她认识那个标记。

那是外公的标记。

外公沈鹤年,民国时期最有名的古书画鉴定家之一。他有一个习惯:凡是他鉴定为真迹、又特别珍爱的画作,都会在画面不起眼的角落,用特制的朱砂,点上一个梅花标记。

那是他的私印。

是他的“暗款”。

母亲曾经笑着跟她说:“你外公啊,总说‘明款易仿,暗记难寻’。他点的那朵梅花,用的是祖传的秘方朱砂,几百年都不会褪色。但位置选得极其刁钻,不是真正懂画的人,根本找不到。”

而现在,那朵梅花,就在这幅《秋山萧寺图》上。

在外公去世二十年后,在一幅被傅砚礼用三百万拍下的、题跋被挖掉又补上的、可能根本不是王翚真迹的古画上。

沈知意关掉紫外灯。

书房重新陷入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夜晚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她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原来,这局棋,比她想象得还要深。

深不见底。

书房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但沉稳。是傅砚礼的脚步声。

他在上楼。

他在朝书房走来。

沈知意猛地回过神。她快速将紫外灯放回箱子,将那份报告合上,放回原位。然后她转身,快步走到长案前,拿起一支毛笔,蘸了蘸水,假装正在处理画面上的污渍。

动作很快,很稳。

但她的手心,全是冰凉的汗。

书房门被推开了。

傅砚礼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看着她,目光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幽深。

“还在忙?”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沈知意没有回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这幅画的破损程度比我想象的严重,需要的时间可能更长。”

傅砚礼走了进来。

他走到长案边,站在她身侧,低头看着那幅画。他的影子投在绢面上,将一部分画面笼罩在黑暗里。

“不急。”他说,“慢慢来。”

沈知意的手顿了顿。

她侧过头,看向他。

昏暗的光线下,傅砚礼的侧脸轮廓清晰得像刀刻。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嘴唇很薄,此刻微微抿着,看不出是喜是怒。

这个男人,用三百万拍下一幅画,把她娶回家,然后把她扔在这间书房里,面对这幅藏着无数秘密的古画。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从这幅画里,找到什么?

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傅先生。”沈知意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傅砚礼看向她。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你为什么会失眠?”

问题很突然。傅砚礼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但他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沈知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那幅画。

“因为,”他说,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有些事,闭上眼睛也忘不掉。”

“什么事?”

傅砚礼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的夜色又深了一层,久到远处某栋大厦的霓虹灯突然熄灭,久到沈知意以为这场对话已经结束了。

然后,她听见傅砚礼说:

“我母亲,也喜欢古画。”

沈知意愣住了。

傅砚礼的母亲?

那个在傅家几乎是个禁忌、从来没人敢提的女人?

“她是个修复师。”傅砚礼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很好的修复师。二十年前,京圈里最好的修复师之一。”

二十年前。

沈知意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最喜欢王翚。”傅砚礼的手,轻轻抚过长案上那幅画的边缘,动作很轻,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珍宝,“她说,王翚的画里,有别人没有的清气。”

“后来呢?”沈知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傅砚礼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那幅画,看着那上面破损的绢丝,剥落的颜色,和那个被挖掉又补上的、藏着秘密的角落。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沈知意。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沈知意从未见过的、近乎破碎的东西。

“后来,”他说,“她死了。”

“死在一场大火里。”

“死前,她手里攥着的,就是这幅《秋山萧寺图》的其中一角。”

沈知意手里的毛笔,“啪”一声,掉在了长案上。

墨汁溅开,在古老的绢面上,晕染出一朵狰狞的、黑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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