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很大。
大得空旷。
沈知意站在门口,看着那张两米宽的床,觉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铅。床头只开了一盏暖黄的阅读灯,在深灰色的床品上投下一圈柔软的光晕,却丝毫温暖不了这个房间的冷感。
“我……”她喉咙发紧,“我需要洗漱用品。”
傅砚礼已经走到衣帽间门口,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浴室柜里有新的。”
说完,他推门进了衣帽间,没有再给她任何商量的余地。
沈知意站在原地,做了三次深呼吸,才迈开脚步走进这间属于傅砚礼的卧室。空气里弥漫着很淡的木质香,像雪松,又像寺庙里焚香后的余韵,清冷而遥远。
她走进浴室。果然,双人洗手台下的柜子里整齐码放着未拆封的洗漱用品,从牙膏牙刷到毛巾浴袍一应俱全,全是同个奢侈品牌,连标签都没拆。
像个随时准备迎接客人的酒店——虽然这“客人”可能要履行“陪睡”的职责。
这个念头让沈知意的脸颊有些发烫。她快速洗漱完,换上衣柜里准备好的女士睡衣——柔软的丝质面料,尺码居然正好。
回到卧室时,傅砚礼已经躺在床的左侧。他换了深色的丝绸睡衣,领口松了一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闭着眼,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但沈知意知道他没有。
她能感觉到空气里那种无形的紧绷感,像拉满的弓弦。
她绕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躺进去。床垫很软,软得几乎要将人吞没。她僵着身体,尽量往床边靠,和傅砚礼之间隔出一道楚河汉界的距离。
灯灭了。
傅砚礼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应该是他按了床头的开关。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来一丝极淡的城市光晕。
黑暗让感官变得敏锐。
沈知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能听到傅砚礼平缓的呼吸,能闻到空气中越来越清晰的、属于他的气息。那是一种很干净的冷香,混着一点沐浴露的味道,但深处又有什么更厚重的东西,像陈年的檀木,沉甸甸地压下来。
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失眠。
这个词在脑海里跳出来。她自己其实也失眠,从母亲去世后就开始了。但她没想到,傅砚礼这样的男人,也会被失眠困扰。
不,不止是困扰。从那份协议里“需满足甲方一切合理需求”的模糊条款,到今晚他近乎强硬的“你是我的安眠药”,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失眠的范畴。
更像是一种……执念。
沈知意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傅砚礼。她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还记得身边躺着的是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沈知意的意识开始模糊,快要跌入睡眠时——
身旁的人动了。
不是翻身,是剧烈的颤抖。
沈知意瞬间惊醒。她屏住呼吸,在黑暗里竖起耳朵。
傅砚礼的呼吸变得很重,很急促,像是在挣扎。紧接着,是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闷哼,痛苦而破碎。
做噩梦了。
沈知意几乎立刻判断出来。她犹豫了几秒,还是转过身去。
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那点微光,她看见傅砚礼的脸。平日里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完美得像玉雕的面孔,此刻紧紧皱着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睫毛在剧烈颤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他在说什么。
沈知意凑近了些,才听清那破碎的音节。
“……别走……”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孩童的脆弱。和她认知里那个冷漠、强势、掌控一切的傅砚礼判若两人。
鬼使神差地,沈知意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
“傅砚礼,”她小声说,声音在黑暗里轻得像羽毛,“没事的,只是梦。”
傅砚礼的颤抖停顿了一瞬。
下一秒,他猛地伸手,一把将她整个人拽了过去。
沈知意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怀里。男人的手臂铁箍一样环住她的腰,将她牢牢锁在胸前。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
“别走……”他又重复了一次,这次更清晰,带着一种绝望的恳求。
沈知意僵住了。
她能感受到傅砚礼胸腔里剧烈的心跳,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能感受到他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脆弱。
这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傅先生。
这是一个被困在梦魇里的男人。
她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有推开他。反而抬起手,很轻、很轻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像哄小孩子那样。
一下,两下。
傅砚礼紧绷的身体,在她的轻拍下,一点点放松下来。呼吸逐渐平稳,眉头也舒展开来。但他抱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像是本能地寻找热源。
沈知意被困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男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烫得吓人。他的气息将她整个包裹,那种冷冽的木质香此刻混上了体温,变得绵密而极具侵略性。
她应该推开他的。
可是……
她想起他刚才梦呓时那个破碎的“别走”,想起他眼下常年不散的青影,想起他说“你是我的安眠药”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暗色。
沈知意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
就今晚。
就这一次。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陷在这个过于亲密的拥抱里。
很奇怪,之前怎么也睡不着的紧张感,竟然在这个怀抱里慢慢消散了。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将她吞没。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傅砚礼的怀抱,原来挺暖的。
傅砚礼是在晨光中醒来的。
多年的生物钟让他在六点准时睁开眼睛,哪怕昨晚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但和以往醒来时那种头痛欲裂、浑身疲惫的感觉不同,今天,他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深沉的清醒。
然后,他意识到了怀里温软的触感。
傅砚礼身体一僵。
他低头,看见沈知意窝在他怀里,睡得正沉。她的脸贴在他胸前,呼吸均匀绵长,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抓着他睡衣的前襟。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她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像只找到巢穴的小动物。
傅砚礼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上来。噩梦,冷汗,那个永远走不出的长廊。然后是一只手,很轻的拍抚,和一个温柔的声音。
“没事的,只是梦。”
是她的声音。
傅砚礼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他就这样看着怀里的女人,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她因为温暖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任何药物辅助的情况下,睡了超过五个小时。
而且没有噩梦。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晨光偏移,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然后,他看见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起初是茫然的,朦胧的,像是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
然后,她的目光聚焦,对上了他的视线。
三秒的死寂。
沈知意的眼睛骤然睁大,整个人像触电一样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往后退。但她忘了自己还在傅砚礼怀里,这一退,直接朝床沿栽下去。
“啊——”
一只手稳稳捞住了她的腰。
傅砚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身,手臂一收,将差点滚下床的沈知意重新捞回身边。两个人的距离因为这个动作再次拉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傅、傅先生……”沈知意结结巴巴,耳根红得滴血,“对不起,我……”
“协议第一条。”傅砚礼打断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依旧没什么情绪,“随叫随到。”
沈知意愣住。
“现在,”傅砚礼松开手,掀开被子下床,背对着她朝浴室走去,只丢下一句,“陪我吃早餐。”
早餐摆在二楼的露台上。
陈姨准备的早餐很丰盛,中式西式都有,摆了满满一桌。沈知意坐在傅砚礼对面,小口小口喝着粥,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对面的人。
太尴尬了。
昨晚怎么就……怎么就睡到他怀里去了?
而且她居然睡得那么沉,连他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
“不合胃口?”傅砚礼突然开口。
沈知意手一抖,勺子差点掉进碗里:“没、没有,很好吃。”
傅砚礼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继续看手里的平板。屏幕上滚动着财经新闻,他看得很专注,仿佛昨晚那个抱着她不肯松手的人不是他。
沈知意悄悄松了口气,也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早餐上。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视被陈姨打开了。晨间新闻的声音传出来,女主持字正腔圆地播报着财经快讯。
“……傅氏集团最新一季度财报显示,集团净利润同比增长百分之三十七,再创新高。据悉,傅氏掌权人傅砚礼已于昨日……”
新闻突然被切换了频道。
是娱乐新闻。画面上出现一张娇艳明媚的脸,是林薇薇。她穿着当季高定,坐在采访间里,笑靥如花。
“林小姐最近在忙什么新项目呢?”主持人问。
“在筹备一个慈善艺术展啦。”林薇薇撩了撩头发,笑容甜美,“主要关注传统手工艺的传承。我觉得呀,现在有些年轻人,总想着走捷径,攀高枝,都忘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了。”
“哦?这话怎么说?”
“就是觉得可惜嘛。”林薇薇对着镜头,笑意不达眼底,“有些东西,出身不好,再怎么包装也上不了台面。就像某些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不该去的圈子里挤,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主持人干笑两声,试图岔开话题。
但林薇薇不依不饶,她微微倾身,对着镜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砚礼哥的品味,我可是清楚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入得了眼的。”
她说这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镜头,仿佛透过屏幕,精准地落在了露台上正在吃早餐的沈知意脸上。
沈知意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