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五十五分。
沈知意站在民政局门口,手里捏着那个皱巴巴的户口本。晨风带着凉意,吹得她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昨晚一夜没睡。
从宴会厅逃离后,她没有回沈家——那个地方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她在附近找了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换上,然后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夜。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傅砚礼最后那句话。
“明天九点,民政局。”
“迟到一秒,交易作废。”
每想一次,心脏就抽搐一下。一半是后怕,一半是疯狂过后的虚脱。
她真的做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红酒泼在京圈最不能惹的男人身上,然后提出一场荒谬的交易。
而那个男人,竟然答应了。
不,不完全是答应。那更像是一种……审视后的默许。仿佛她是一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引起他短暂兴趣的物品,他不介意花点时间看看这件物品能带来什么价值。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
无论傅砚礼出于什么目的答应这场交易,对她来说,这都是唯一的生路。嫁给傅砚礼,哪怕是契约婚姻,也比嫁给李德海那个老变态强一万倍。
至少,傅砚礼长得好看。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她差点笑出声来。
八点五十八分。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悄无声息地滑到民政局门口。车身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车门打开,傅砚礼迈步下车。
他今天换了身深灰色的西装,剪裁比昨晚那套更挺括,衬得肩宽腿长。晨光落在他脸上,那张完美得不真实的面孔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印证了沈知意关于他失眠的猜测。
“傅先生。”沈知意强迫自己迎上去,声音还算平稳。
傅砚礼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那件廉价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停顿了半秒,然后移开。
“进去。”
没有多余的废话。
沈知意跟在他身后走进民政局。工作日早晨,办事的人不多,但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们——或者说,注意到了傅砚礼。
那样一张脸,那样一身气度,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请问二位是……”工作人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抬头看见傅砚礼的瞬间,话卡在了喉咙里。
“结婚。”傅砚礼把两个户口本放在柜台上。
大姐愣了一下,看看傅砚礼,又看看他身后穿着T恤牛仔裤、素面朝天的沈知意,眼神里写满了“这又是什么新型诈骗剧本”。
但她还是专业地接过户口本,开始办理手续。
拍照,填表,签字。
整个过程快得像按了加速键。傅砚礼的效率高得惊人,每个环节都提前准备好了所有材料,连沈知意那份身份证复印件都备好了——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弄到的。
最后,两本红色的小册子被推到了他们面前。
“恭喜二位,祝你们新婚愉快。”大姐挤出一个职业笑容,眼神里的疑惑几乎要溢出来。
傅砚礼拿起其中一本,转身就走。
沈知意匆忙抓起另一本,小跑着跟了出去。直到坐进那辆库里南的后座,她还觉得手里那本结婚证烫得吓人。
这就……结婚了?
跟一个见面不到二十四小时、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的男人。
车子平稳启动,驶入车流。车厢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空调细微的出风声。沈知意攥着那本结婚证,指节泛白。
“陈叔,挡板。”傅砚礼突然开口。
驾驶座和后排之间的隔音挡板缓缓升起,将车厢隔成了两个独立的空间。
然后,傅砚礼从座位旁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沈知意。
“婚前协议。”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签了。”
沈知意接过那份文件。很厚,足足有二十几页。她翻开第一页,快速浏览。
越看,心越沉。
这是一份标准到近乎严苛的婚前财产协议。傅砚礼名下所有的资产——傅氏集团的股份、遍布全球的房产、投资、信托基金——全部与她无关。哪怕婚姻存续期间,她也无权享受这些财产带来的任何收益。
这在意料之中。沈知意继续往下翻。
然后她看到了关于“婚姻义务”的条款。
“第一条:婚姻存续期间,乙方需配合甲方出席必要社交场合,维护甲方及傅氏集团公众形象。”
“第二条:乙方不得在公开场合做出有损甲方声誉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与异性交往过密、发表不当言论等。”
“第三条:乙方需满足甲方一切合理需求。”
沈知意的目光在第三条上停顿了几秒。
“合理需求”这个词,定义太模糊了。模糊到可以涵盖任何事情。
她抬起头,看向傅砚礼。男人正闭目养神,侧脸在车窗透进来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淡。
“傅先生。”沈知意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这份协议,我需要修改。”
傅砚礼睁开了眼睛。
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她,里面依旧没什么情绪,但沈知意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是意外。
大概没想到,一个在宴会上被逼到绝境、只能靠一场荒谬交易自救的女人,敢对他的协议提出异议。
“说。”他吐出一个字。
沈知意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她习惯随身带笔,这是做古书画修复养成的习惯。她在协议的空白处快速写了几行字。
“第一,第三条需要明确‘合理需求’的定义。我建议加上‘不违反法律、不违背公序良俗、不侵犯乙方人身权利’的限制。”
“第二,协议中只规定了我的义务,没有规定我的权利。我需要添加条款:婚姻存续期间,甲方需提供乙方基本生活保障,包括住所、必要生活开销,以及——在我需要时,配合我应对沈家的骚扰。”
“第三,协议期限。我建议设为两年。两年后,如任何一方无续约意向,婚姻关系自动解除,双方互不纠缠。”
她说完,将修改后的协议递还给傅砚礼。
车厢里陷入沉默。
傅砚礼接过协议,目光落在她娟秀却有力的字迹上。那些字条理清晰,措辞严谨,完全不像一个二十二岁、刚被家族抛弃的女孩能写出来的东西。
他看了很久。
久到沈知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毕竟这场交易里,她才是求助的一方。傅砚礼完全可以拒绝,然后把她扔回那个地狱。
但她不后悔。如果连最基本的自我保护都做不到,那这场交易和卖给李德海有什么区别?
“你很懂法律?”傅砚礼突然问。
“不懂。”沈知意实话实说,“但我看过很多合同。古书画修复的委托合同,条款比这个复杂得多。”
这是真话。那些几百年前的古画,每一份修复委托都牵扯到天价保险、责任认定、保密协议,她早就练出了看合同的眼力。
傅砚礼没说话。他拿起笔,在她修改的条款旁签了字。
“可以。”
就这么简单。
沈知意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也在自己那份协议上签了名。两份协议,一人一份,具有同等法律效力。
车子继续行驶,穿过大半个城市,最后驶入一个安保极其严格的高档小区。沈知意透过车窗往外看,绿化做得像森林公园,一栋栋别墅隐匿在林木之间,私密性极好。
库里南在其中一栋三层别墅前停下。
傅砚礼下车,沈知意跟着。别墅的大门是人脸识别的,他刷脸开门,走进去。
室内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冷冰冰的,没什么生活气息。像样板间,或者高级酒店。
“你的房间在二楼。”傅砚礼径直走向楼梯,“陈姨每天上午来打扫、做饭。有其他需要跟她说。”
“好。”沈知意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二楼走廊很宽敞,两边各有几个房间。傅砚礼推开其中一扇门。
“这间。”
沈知意往里看了一眼。房间很大,带独立卫浴和衣帽间。装修依旧是冷淡风,但至少床品看起来是新的。
“谢谢。”她说。
傅砚礼没应声。他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另一扇门——那是主卧。
沈知意以为他要进去,但他却在主卧门口停下了。
然后,他抬手,推开了主卧的门。
“你睡这里。”他说。
沈知意愣住了。
她看看傅砚礼,又看看主卧里面那张明显更大的床,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傅先生,”她迟疑着开口,“协议里没说……”
“协议第三条。”傅砚礼打断她,转过身来。
他看着她,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那是一种混合着审视、探究,和某种压抑许久即将破土而出的东西。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带。喉结在领口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说:
“从今晚起,你是我的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