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水晶灯亮得晃眼。
沈知意垂着眼,感受着红酒顺着锁骨往下淌的黏腻感。浅粉色的礼服裙摆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腿上,勾勒出狼狈的曲线。
“哎呀,姐姐对不起!”沈雨薇捂着嘴惊呼,眼里却盛着明晃晃的笑意,“我手滑了。”
四周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那些目光里有怜悯,有嘲弄,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兴味。沈家这个前妻生的女儿,在圈子里向来是个透明人,今晚却以这样不堪的方式成了焦点。
沈知意没说话。她只是慢慢抬起头,看向站在沈雨薇身后那个中年男人——她的父亲,沈国华。
沈国华皱了皱眉,语气里全是不耐烦:“还愣着干什么?去换件衣服,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我没有带备用礼服。”沈知意平静地说。
“那就回去!”沈国华的声音拔高了几分,“本来就不该带你来这种场合——”
“爸。”沈知意打断他,声音很轻,却让沈国华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他,这个血缘上应该最亲近的男人,此刻正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甩不掉的污渍。
“李总在那边等了很久了。”沈国华缓了语气,却更让人心寒,“他今年五十七,前年丧偶,儿子都已经成家了。你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有什么不好?”
沈知意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今晚这场宴会,从一开始就是为她准备的鸿门宴。继母陈婉蓉难得“好心”说要带她见见世面,沈雨薇难得“亲切”地帮她挑了礼服——都是为了这一刻。
把她像个货物一样,卖给那个年龄能当她父亲、在圈子里以“特殊癖好”出名的李德海。
“我不嫁。”她说。
“由不得你!”沈国华终于撕破了脸皮,“沈家养你二十二年,不是让你白吃白喝的!李总已经答应,只要你过门,城西那个项目就给我们沈家做。你知道那值多少钱吗?”
周围已经有人窃窃私语。
沈知意站在那里,湿透的裙子贴在身上,很冷。但比这更冷的,是心里某个地方彻底熄灭的声音。
她环视四周。
那些衣香鬓影的宾客,那些曾经在沈家宴会上对她和母亲微笑的叔叔阿姨,此刻全都移开了视线。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失势的沈家前妻之女,得罪如日中天的李德海。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宴会厅最深处的那扇落地窗前。
那里有个人。
或者说,有一个所有人都自觉远离的气场中心。
傅砚礼。
京圈里无人不知的名字。傅氏财团这一代的掌权人,二十八岁就把家族产业扩张了整整三倍,手段雷霆,性情却淡漠得像一尊玉雕的佛。
圈里人私下都叫他“佛子”。
不是敬称,是形容。形容他那张完美却毫无情绪的脸,那双看人时永远古井无波的眼睛,以及……那些关于他“不近女色”到几乎厌女的传闻。
此刻,他正端着一杯清水,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身后三米内,空无一人。
没有人敢靠近。
连那些最想攀附傅家的名媛,也只敢远远望着,不敢上前搭讪。上一个试图“不小心”把酒洒在他身上的王家小姐,第二天整个王家就在京圈消失了。
沈知意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像是绝境中破土而出的毒芽,瞬间攫住了她。
“你想清楚了。”沈国华还在她耳边施压,“嫁过去,你还是沈家大小姐。不嫁,从明天起,你就滚出沈家,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沈知意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抬起手,将自己湿漉漉的刘海捋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但也让她的眼睛彻底露了出来——那双眼睛很亮,亮得像是烧着最后的火焰。
她没有再看沈国华,也没有看得意扬扬的沈雨薇。
她抬脚,朝着宴会厅最深处的落地窗走去。
一步,两步。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动向。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漫开。
“她要去哪儿?”
“那个方向……是傅先生?”
“她疯了吗?”
“快看,沈国华的脸都白了……”
沈知意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脑海里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声音:要么嫁给李德海那个老变态,在噩梦里过完后半生。要么,赌一把。
赌那个活在传闻里的男人,会不会对一场荒诞的交易感兴趣。
她在傅砚礼身后两步的地方停住了。
男人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动一下,依旧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仿佛身后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的背影很挺拔,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裹着宽阔的肩和劲瘦的腰身。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没有情绪的直线。
沈知意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然后,她做出了今晚第二个疯狂的举动。
她伸出手,拿起了旁边侍应生托盘上的一杯红酒。深红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水晶杯里晃荡,像血。
下一秒,她抬手,将整杯酒,朝着傅砚礼的后背泼了过去。
“哗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鹅。沈国华脚下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沈雨薇手里的酒杯“啪”一声摔碎在地上。
深红色的酒渍,在傅砚礼昂贵的黑色西装外套上迅速洇开,像一朵狰狞的花。
男人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那一瞬间,沈知意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很浅,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接近琥珀的质感。可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冷,冷得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结了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佛子的震怒,等待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被当场碾碎。
沈知意却笑了。
她往前凑近一步,踮起脚尖,将唇贴近男人的耳畔。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傅先生,娶我。”
“我能治好你的失眠。”
傅砚礼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是他转过身来后,脸上出现的第一个表情——如果那能称之为表情的话。
沈知意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但她没有退。她维持着那个姿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
“我知道你每个星期要去南山寺找慧明大师针灸,知道你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放着三种不同颜色的安眠药,知道你书房的灯凌晨三点还亮着。”
“娶我。傅先生,你需要一个不会打扰你、却能让你睡着的人。”
“而我,需要傅太太这个身份,摆脱一桩恶心的婚事,和一群恶心的人。”
她说完了。
宴会厅里依旧死寂。所有人都死死盯着这边,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沈知意几乎贴在傅砚礼耳边私语的模样。
那画面,惊悚得让人头皮发麻。
傅砚礼终于有了动作。
他垂眸,看向还踮着脚、仰着脸看他的女人。她的睫毛很长,因为紧张而在轻轻颤抖。脸上的妆被酒水弄花了一些,却反而衬得那双眼睛更亮,亮得像燃烧的星子。
三秒。
五秒。
十秒。
就在沈知意以为自己赌输了,下一秒就会被傅家的保镖扔出去的时候——
傅砚礼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冷,像冬夜屋檐下凝结的冰凌,砸在地上能碎出清冽的响。
他说:
“明天九点,民政局。”
“迟到一秒,交易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