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水晶低语

炼金工坊的地下室依旧被失败的气息笼罩。埃文瞪着工作台上第七次宣告报废的浑浊液体，额角隐隐作痛。静谧水晶粉末是他最后的尝试，如今也化为杯底灰暗的沉淀，无声嘲笑着他的徒劳。窗外夜色已深，只有通风法阵单调的嗡鸣作伴。

“难道方向错了？”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摊开的古老笔记。那是他从图书馆禁书区边缘“借”出的手抄本，字迹潦草，记载着一些非正统的、关于能量共鸣的猜想。其中一页，提到了某种被称为“时隙回响”的现象——据说在某些特定魔力场交汇点，时间的流动会产生“褶皱”，留下类似回声的痕迹，若能捕捉并利用这种“回响”，或许能达成常规手段难以实现的能量调和。

这理论玄乎其玄，近乎传说，埃文原本只当奇闻轶事看。但此刻，走投无路的他，目光死死锁住了那段描述旁，作者用更潦草笔迹勾勒的一个简易法阵图案，以及旁边一行小字注释：“需纯净魔力源引导，辅以精神共振，或可触及刹那‘回响’。”

纯净魔力源？精神共振？埃文的目光落到手边一个不起眼的木盒上。里面是斯通教授昨天让人送来的，据说是从某个古老遗迹边缘采集到的、未经雕琢的天然蓝水晶碎块，教授只说或许能提供稳定的基础魔力场，让他“试试看”。

试试看。

埃文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心脏在寂静中鼓噪。他将一块拇指大小的、边缘锐利的蓝水晶碎块放在工作台中央。幽蓝的晶体在萤石灯下折射出冰冷细碎的光，内部似乎有极淡的、雾状的纹路在缓慢流转。他按照手抄本上那个简陋到可疑的法阵图样，用特制的、掺了银粉的魔法墨水，在水晶周围小心勾勒出扭曲的线条和符号。

空气仿佛随着最后一笔的完成而凝滞了一瞬。埃文深吸一口气，将双手虚悬在法阵上方，闭上眼睛，试图摒除杂念，将精神缓缓探出，如同触摸一片平静的湖面，去感知，去共鸣。

起初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和指尖下蓝水晶传来的、微弱而恒定的冰凉魔力波动。但渐渐地，当他将全部注意力集中，甚至开始低声念诵手抄本上那段佶屈聱牙、意义不明的引导咒文（更像是一段破碎的诗歌）时，变化发生了。

黑暗不再是纯粹的黑暗。细碎的、幽蓝色的光点开始浮现，如同沉入深海仰望星空。那冰凉的水晶触感，似乎顺着他的精神链接，蔓延到了意识深处。一些破碎的、毫无逻辑的画面闪烁起来：倒悬的钟塔指针逆向旋转，水珠违背重力向上飞溅，一张模糊的、带着灿烂笑容的脸（是他自己？但感觉又有些不同）转瞬即逝，紧接着是无数重叠的、低不可闻的絮语，像是无数人在遥远的地方同时呢喃，又像是同一个声音在不同时间里的回响。

“……找到……”

“……维系……”

“……不可分离……”

“……我的……”

最后一声低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却又让他脊背莫名蹿起一丝寒意。就在埃文精神震荡，几乎要脱离这种诡异连接的瞬间，他“看”到了——

无数破碎的、不规则的蓝色晶体，悬浮在虚无的背景下，缓慢旋转，折射出冰冷迷离的光。几张边缘微微卷曲的扑克牌（是红心？梅花？看不真切）诡异地夹杂在晶体碎片之间，无声漂浮。而在这一切的中心，一个浅色的、发丝飞扬的模糊身影背对着他，那服饰的轮廓……蓝白相间，领口和腰间的蝴蝶结装饰……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是……洛兰？

不，不对。感觉不对。那身影萦绕的气息，绝非洛兰那种阳光下清泉般的纯粹。那是一种更空灵、更虚幻，带着非人质感的……存在。而且，为何会出现在他试图沟通“时隙回响”的感知里？

“时隙……回响……”他无意识地念出这四个字。

仿佛触发了什么，那中心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周围的蓝色晶体骤然迸发出更强烈的幽光，几张扑克牌无风自动，飞快地旋转、交叠！

“呃——！”剧烈的、针扎般的刺痛猛地袭上埃文的太阳穴，眼前的幻象瞬间粉碎！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双手撑住冰冷的工作台边缘才没摔倒。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衬衣。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大脑嗡嗡作响，那破碎的画面和诡异的低语却死死烙印在记忆里，尤其是那句温柔的“……我的……”，让他心底发毛。

他惊魂未定地看向工作台中央。那块作为核心的蓝水晶碎块，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内部流转的雾状光晕已完全消失，变成了一块黯淡无光的普通石头。而它周围，用银粉勾勒的法阵线条，正冒出极其微弱的青烟，迅速黯淡、消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抹去。

失败了。又一次。而且这次，似乎还招惹了某些……超出理解的东西。

埃文喘息着，手指颤抖地碰了碰那块彻底报废的水晶。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是幻觉吗？因为过度疲劳和屡次失败导致的精神压力？还是那本手抄本记载的、所谓的“时隙回响”，真的以某种扭曲的形式被他触及了？那些画面，那些低语，还有那个酷似洛兰却又绝非洛兰的虚幻身影……

他猛地想起上次在训练场外，似乎瞥见洛兰站在拱门下，但转头又不见踪影的瞬间。想起洛兰总是恰好出现的“偶遇”，想起他干净笑容下那双过于专注的蓝眼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不，不可能。那一定是巧合，是幻觉。洛兰·维萨里昂，那个温和有礼、天赋出众的见习骑士，怎么可能会和这种诡异莫测的、涉及时间回响的禁忌力量联系在一起？一定是自己太累，想多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废弃的水晶扫进专门的回收盒，把那张危险的手抄本笔记匆匆合上，塞进书架最底层。不能再用这种方法了，太危险，也太不可控。他需要更稳妥、更常规的途径。

然而，那破碎蓝水晶中的幻影，那夹杂在晶体间的扑克牌，那声温柔的低语，却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悄然盘踞在他意识的角落，再也无法轻易驱散。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炼金工坊地下室的孤灯，映照着学徒苍白而困惑的脸。

他没有看到，在他方才法阵力量波动最剧烈、幻象浮现的那短暂几秒，工坊外走廊墙壁上悬挂的一面作为装饰的、边缘镶嵌着细小水晶的铜镜，镜面极其短暂地模糊了一下，似乎映出了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蓝白相间的扭曲倒影，一闪即逝。

而此刻，在骑士团驻地属于见习骑士的单人宿舍里，洛兰·维萨里昂并未入睡。他坐在窗边，就着月光，慢慢擦拭着手中训练长剑的剑刃。动作轻柔，一丝不苟。月光落在他浅金色的发梢和俊美的侧脸上，显得宁静而圣洁。

忽然，他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微微抬起，望向窗外某个遥远的方向——那里，正是炼金工坊所在的区域。他维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凝望了几秒，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极为幽微的、与月光同色的涟漪，轻轻荡开一圈，又迅速平复。

他低下头，继续擦拭剑刃，嘴角却几不可闻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难以解读的弧度。指尖抚过冰凉光滑的剑身，如同抚过某种心爱之物的轮廓。

夜还很长。时隙的褶皱中，某些细微的回响已然发出，等待着被特定的频率捕捉、放大，直至……成为无法回避的主旋律。破碎的蓝水晶与虚幻的扑克牌，在无人知晓的维度，低语着即将交织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