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镜中迷影

埃文从炼金工坊出来时，外面已是深夜。银辉城的上空，星辰稀疏，一轮弯月悬在塔尖，洒下清冷的光。他揉了揉依旧有些刺痛的太阳穴，那诡异的回响体验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破碎的蓝水晶、旋转的扑克牌、还有那个酷似洛兰却又绝非洛兰的虚幻身影……这一切都太过离奇，让他难以平静。

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目光扫过走廊墙壁上悬挂的那面装饰铜镜。镜面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边缘镶嵌的细小水晶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刚才……就是在这里，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靠近那面镜子。

镜中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棕色的短发有些凌乱，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盯着镜中的自己，试图找出任何异常。但镜面平静如常，只映出他身后空荡荡的走廊和远处模糊的壁灯。

"大概是太累了……"埃文低声自语，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他移开视线的瞬间，镜面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他猛地回头，镜中的景象却依旧正常。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镜中的他，嘴角似乎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他从未有过的、带着某种玩味和审视意味的笑容。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到埃文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紧接着，镜中的"他"抬起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镜面，动作优雅而诡异。

埃文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墙壁。

"谁？"他厉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发颤。

镜中的"他"歪了歪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幽蓝色的光芒，然后——那身影开始模糊、扭曲，如同被水浸湿的油画。在彻底消散前，镜中映出的不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穿着蓝白相间制服、背对着他的模糊身影，浅金色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那身影的轮廓……和他在回响中看到的幻影，以及洛兰·维萨里昂，几乎一模一样。

"……洛兰？"埃文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镜中的身影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露出小半张模糊的侧脸轮廓。然后，那身影抬起手，指尖夹着一张扑克牌——红心A。牌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找到你了。"一个轻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埃文耳边响起，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洛兰的声音，却又多了几分冰冷的质感。

镜面骤然恢复平静，映出埃文苍白而震惊的脸，和他身后空无一人的走廊。

埃文猛地转身，心脏狂跳，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壁灯投下的昏黄光晕，和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幻觉……一定是幻觉……"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但指尖触碰到的、依旧冰凉的墙壁，和胸腔里尚未平息的剧烈心跳，都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假。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面镜子……那面镜子有问题。他再次看向那面铜镜，镜面平静如初，只映出他惊魂未定的脸和空荡的走廊。

但这一次，他注意到镜面边缘，靠近右下角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凑近仔细看——那是一行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镜面融为一体的刻痕，用某种古老的、扭曲的字体写着：

"时隙回响，镜中窥真。扑克为引，命运交织。"

埃文的呼吸一滞。这不是幻觉。那面镜子……真的有问题。

他猛地想起之前在那本手抄本上看到的、关于"时隙回响"的描述。其中提到，在某些特定的魔力场交汇点，时间的流动会产生"褶皱"，留下类似回声的痕迹。而镜子……镜子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连接不同维度的媒介。

难道说……这面镜子，就是这样一个"时隙回响"的节点？

埃文的心跳再次加速，但这一次，除了恐惧，更多了几分探究的冲动。如果这面镜子真的能触及"时隙回响"，那或许……他能从中找到关于催化液失败的线索，甚至……关于洛兰的真相。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镜面。冰凉的触感传来，镜面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魔力注入镜面，但镜面毫无反应。

"需要特定的方法吗……"埃文皱眉思索。他想起手抄本上提到的那个法阵，以及需要"纯净魔力源"和"精神共振"的条件。或许……需要特定的时间，或者特定的魔力频率？

就在他沉思时，远处传来脚步声。埃文立刻收回手，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巡逻的守卫吗？还是……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浅金色的短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蓝白色的见习骑士制服衬得他身姿挺拔。是洛兰。

"埃文阁下？"洛兰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埃文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再次抵上冰冷的墙壁。他看着洛兰一步步走近，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脸上带着温和的、略带腼腆的笑容，与镜中那个诡异的身影判若两人。

但……真的是这样吗？

"我……我正准备回宿舍。"埃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呢？这么晚了还在巡逻？"

洛兰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什么。然后他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不是巡逻，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正好看到您在这里，就过来打个招呼。"

他的语气自然，笑容干净，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埃文却敏锐地注意到，洛兰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身后的那面铜镜，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是吗……"埃文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洛兰看向镜子的视线，"那……一起回去？"

"当然，我的荣幸，阁下。"洛兰微微颔首，姿态依旧恭敬有礼。

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埃文能感觉到洛兰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专注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粘稠感，让他后背发毛。

"阁下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洛兰忽然开口，声音轻柔，"是实验不顺利吗？"

埃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看向洛兰，对方正关切地看着他，蓝眼睛里满是真诚的担忧。

"……嗯，遇到了一些问题。"埃文含糊地应道，移开视线，"催化液的能量场一直不稳定。"

"需要帮忙吗？"洛兰的声音更近了些，几乎贴着他的耳边，"骑士团有一些关于能量场稳定的古籍记载，或许……能帮到您。"

他的气息拂过埃文的耳廓，带着一丝微凉的、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埃文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个距离……太近了。

"不、不用了。"埃文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距离，"我自己能解决。"

洛兰的脚步顿了一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似乎暗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澈。他露出一个有些失落的笑容："是我冒昧了，阁下。我只是……想为您分忧。"

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失落，让埃文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愧疚。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洛兰只是太关心他，太想帮他而已。那个镜中的幻影，那些诡异的低语，或许真的只是他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谢谢你的好意。"埃文的声音缓和了些，"如果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洛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点亮的星辰："真的吗？随时都可以，阁下！我随时都在！"

他的笑容灿烂而纯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情和真诚，让埃文心里的疑虑又消散了几分。或许……真的是他太敏感了。

两人走到宿舍区的岔路口，埃文的宿舍在东区，而洛兰的宿舍在西区。

"那么……晚安，阁下。"洛兰停下脚步，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祝您有个好梦。"

"晚安，洛兰。"埃文点点头，转身朝着自己的宿舍走去。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离开后，洛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最后只剩下唇角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近乎偏执的暗色。

洛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靠近埃文时，呼吸拂过对方耳廓的触感。然后，他缓缓转身，朝着与埃文相反的方向走去。

但他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绕了一圈，再次回到了那条空旷的走廊，停在了那面铜镜前。

月光下，镜面映出他挺直的身影和冰冷的脸庞。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镜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被发现了啊。"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的笑意，"不过……没关系。"

镜面微微波动，映出的不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个穿着蓝白制服、背对着镜子的模糊身影。那身影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与洛兰一模一样的脸，但那双眼睛里，却翻涌着非人的、冰冷的幽蓝光芒。

"时隙回响……已经开始了吗？"镜中的"洛兰"开口，声音带着空灵的回响。

"嗯。"现实中的洛兰应道，指尖依旧停留在镜面上，"比预想的要快。"

"要加快进度了。"镜中的身影说道，"'他们'已经开始注意到这里的异常了。"

"我知道。"洛兰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但……还不够。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回响'。"

镜中的身影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尖夹着一张扑克牌——黑桃Q。牌面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小心点。"镜中的身影说道，"'他们'的牌……已经出现了。"

洛兰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收回手，转身离开。

"放心吧。"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轻轻回荡，"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打扰我们了。"

镜面在他身后缓缓恢复平静，映出空荡的走廊和冰冷的月光。但在镜面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苏醒。

而此刻，已经回到宿舍的埃文，正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笔记本发呆。笔记本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娟秀的、不属于他的字迹：

"小心镜子。小心……他。"

字迹的旁边，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歪歪扭扭的扑克牌图案——梅花J。

埃文盯着那行字和那个图案，心脏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不是幻觉。

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警告他。

而那个"他"……指的是谁？

埃文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目光落在窗外冰冷的月光上。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