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刘芸楷在鸟鸣声中醒来。窗帘没拉严,一道金色的阳光斜斜地落在床脚,像孙瑾竹琴键上跳跃的光斑。她摸了摸手腕上的蓝白棉绳,木珠的温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像刚冒头的嫩芽,怯生生又带着劲。
她翻出衣柜里最干净的一件白衬衫,配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对着镜子看了很久。镜子里的女孩眉眼很淡,嘴唇总是抿着,唯独手腕上的蓝白棉绳,像道鲜活的记号。她从画夹里抽出一张新的素描纸,小心地塞进画板——那是昨晚特意准备的。
公园离家不远,走路只要十分钟。刘芸楷到的时候,晨雾还没散尽,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湿润泥土的味道。她沿着鹅卵石小路往里走,远远就看到了那架漆成白色的旧钢琴,放在靠近湖边的凉亭里。
孙瑾竹已经在了。
她今天穿了条浅紫色的连衣裙,轮椅停在钢琴旁,正低头看着什么。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像撒了层细碎的金粉。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睛亮得像盛了晨露:“你来得正好,我刚调完音。”
刘芸楷走到她身边,才发现钢琴上放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几颗彩色的糖果,像盛着一罐子阳光。“昨天路过杂货店买的,”孙瑾竹拿起罐子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味道。”
刘芸楷的目光落在湖面上。晨雾慢慢散开,湖水像块被擦亮的绿玻璃,倒映着岸边的垂柳。她忽然想把这画面画下来,画里要有凉亭,有钢琴,有坐在轮椅上的孙瑾竹,还有……站在她身边的自己。
“想画画吗?”孙瑾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指了指凉亭外的长椅,“那里光线正好。”
刘芸楷点点头,抱着画板走到长椅边坐下。她调整了一下角度,刚好能把孙瑾竹和钢琴都框进视线里。笔尖落在纸上时,她的手很稳,比任何时候都要稳。
孙瑾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指偶尔在琴键上轻轻敲一下,发出不成调的轻响,像怕打扰了她画画。风拂过湖面,带着淡淡的水汽,吹起孙瑾竹颊边的碎发,她抬手拢了拢,动作轻得像羽毛。
刘芸楷的笔尖跟着动起来。她先勾勒出凉亭的轮廓,再画那架旧钢琴,白色的漆皮有些剥落,反而透着种温柔的旧意。然后是孙瑾竹,她坐在轮椅上的姿态很舒展,不像在学校里那样总带着点拘谨,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眼睛望着湖面,像是在想什么开心的事。
画到一半,她犹豫了一下,在孙瑾竹的轮椅旁,画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她自己,背对着画面,手里拿着画板,手腕上的蓝白棉绳特意画得格外清晰。
“在画我吗?”孙瑾竹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带着笑意。
刘芸楷的脸微微发烫,点了点头,把画纸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像怕被看清。
孙瑾竹没有再问,只是指尖落在琴键上,一段极轻柔的旋律慢慢淌了出来。不是之前听过的任何一首,调子像湖水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又像风穿过柳叶的沙沙声,温柔得能把心泡软。
刘芸楷握着铅笔,听着琴声,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活了过来。画纸上的线条不再是冰冷的黑白,而是有了温度,有了声音,有了风拂过的触感。她甚至能想象出,多年以后再看这张画,还能闻到今天的青草味,听到这段没名字的旋律。
“这首曲子没有名字,”孙瑾竹的声音混着琴声,像浸了水的棉花,软乎乎的,“等你画完了,我们一起给它起个名字好不好?”
刘芸楷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孙瑾竹的眼睛里映着湖面的光,像落了两颗星星。她用力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个模糊的音节,像在应和。
画快完成时,有个推着婴儿车的老奶奶从旁边经过,看到凉亭里的钢琴,笑着说了句:“这钢琴好久没人弹了。”
孙瑾竹笑着说了声“是呀。”,老奶奶推着车走远了,没再看第二眼。
刘芸楷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她刚才注意到,老奶奶的目光只落在钢琴上,好像……没看到孙瑾竹。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很轻,却有点疼。
“怎么了?”孙瑾竹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关切,“是不是累了?”
刘芸楷摇摇头,把那点奇怪的感觉压下去。她低头看向画纸,画里的孙瑾竹笑得那么清楚,那么真实,怎么会看不到呢?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她拿起铅笔,在画纸的右下角,轻轻画了两个挨在一起的小圆圈,像两颗靠得很近的糖。
“画完了?”孙瑾竹转动轮椅来到她身边,低头看着画纸,眼睛里满是惊喜,“真好看……就像把今天的阳光都画进去了。”她指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这是你吗?”
刘芸楷点点头,指尖有些发烫。
“那这首曲子,就叫《晨光里的画》好不好?”孙瑾竹的声音像浸了蜜,“因为是在晨光里,看着你的画弹出来的。”
刘芸楷抬起头,看着她被阳光照亮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那点莫名的刺痛,被这笑容和琴声轻轻抚平了。她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过去——那是早上出门时,特意从家里的糖罐里拿的。
孙瑾竹接过来,放进嘴里,眼睛弯成了月牙:“真凉,像夏天的风。”
湖面的晨雾彻底散了,阳光铺满了整个湖面,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刘芸楷收起画纸,抱着画板坐在长椅上,听着孙瑾竹弹起那首《晨光里的画》。
琴声里,她好像听到了风,听到了湖水,听到了自己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还有……心里那片荒芜的地方,正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带着湿漉漉的、崭新的生气。
她低头摸了摸手腕上的蓝白棉绳,又看了看画纸上两个挨在一起的小圆圈,忽然觉得,原来不躲在画室里,也可以这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