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教学楼后的爬山虎红透了半面墙。刘芸楷发现,自己的上学路好像悄悄变了模样。
以前她总是天不亮就出门,踩着晨露抄最偏僻的小巷,只为避开早高峰的人群。放学又故意磨蹭到最后,等走廊空无一人,才敢背着画板慢慢挪回家。那些喧闹的人声、擦肩而过的肩膀、突然响起的笑闹,都像细密的网,让她喘不过气。
但现在,她的脚步总会在巷口多停片刻。
孙瑾竹说:“我发现有条路,旁边种着好多银杏树,早上能看到松鼠呢。”
那条路确实僻静,两旁的银杏树遮天蔽日,落叶铺在地上像层金毯,偶尔有风吹过,叶子簌簌落下,声音轻得像叹息。孙瑾竹的轮椅碾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和着她偶尔哼起的不成调的旋律,成了这段路上独有的背景音。
“今天美术课老师夸你的画了,”孙瑾竹转动着轮椅,侧头看她,晨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说你画的那只猫,眼睛像含着露水。”
刘芸楷捏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低头看着脚下的落叶。美术课上老师举着她的画当范例时,她差点钻到桌子底下,是手腕上棉绳传来的温热感,让她没敢跑。
“我就知道你画得好。”孙瑾竹见她不说话,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小时候学琴,老师总说我手指笨,弹得像敲木头。后来我就每天躲在琴房练,练到手指发麻,现在不也能弹出自己的曲子了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小骄傲,像在说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刘芸楷的嘴角悄悄动了动,想起画纸上孙瑾竹弹琴时的样子,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像有光跟着流动。
放学的路更长些。孙瑾竹会转着轮椅,慢慢跟在她身边,路过那家卖画材的小店时,总会停下来问:“要不要进去看看?听说新到了一种水彩。”
刘芸楷摇摇头。店里人多,老板的嗓门又大,她总觉得局促。
“那我帮你问问价格?”孙瑾竹眨眨眼,不等她回答,就转着轮椅到了店门口,隔着玻璃跟老板谈话着。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像给她镶了圈金边,明明是在和人说话,却没让刘芸楷感到丝毫不安。
回到画室时,孙瑾竹从帆布包里掏出支崭新的画笔:“老板说这个适合画细节,送你的。”
画笔的笔杆是温暖的木色,握在手里刚刚好。刘芸楷想起上周画孙瑾竹的头发,总觉得线条不够柔和,原来她都看在了眼里。
有次路过操场,几个男生在打篮球,球飞过来时,刘芸楷下意识地缩起肩膀,闭紧了眼。预想中的冲撞没有来,反而听到孙瑾竹清亮的声音:“麻烦递过来一下,谢谢啦。”
她睁开眼,看到孙瑾竹正笑着朝男生们挥手,轮椅前的地上放着那颗篮球。男生们愣了愣,跑过来捡起球,其中一个挠挠头说:“不好意思啊,没看到你们。”
“没关系。”孙瑾竹笑得坦荡,“你们继续玩,我们路过。”
男生们跑开后,刘芸楷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孙瑾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蓝白棉绳的木珠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声响:“别怕,他们没恶意的。”
刘芸楷低头看着交叠的两只手腕,孙瑾竹的手在她旁边,同样系着蓝白棉绳,温暖而坚定。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被同学推搡,书包掉在地上,画纸散了一地,没人帮她捡,只有人在旁边笑。
“以后我每天都陪你走这条路,”孙瑾竹的声音很轻,却像种承诺,“有我在,不用怕。”
那天的晚霞特别红,把整条路都染成了橘色。刘芸楷背着画板走在前面,孙瑾竹的轮椅跟在后面,落叶在两人脚边打着旋。她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孙瑾竹正抬头看晚霞,侧脸被染得通红,眼睛亮闪闪的。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笑着问:“怎么了?”
刘芸楷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卡着什么,费了很大劲,才挤出两个字:“好看。”
声音小得像耳语,孙瑾竹却听清了。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灿烂了,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是晚霞好看,还是我好看?”
刘芸楷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快步往前走,耳朵却竖着,听着身后轮椅碾过落叶的沙沙声,还有孙瑾竹低低的笑声,像落在心湖上的雨,轻轻巧巧,却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她不知道,这条被银杏树覆盖的僻静小路,其实是孙瑾竹绕了远路才找到的。就像她不知道,每次孙瑾竹说“刚好路过”,其实是算准了她出门的时间,在巷口等了许久。
她只知道,现在的路好像没那么长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的样子很好看,轮椅碾过落叶的声音很安心,还有身边这个永远笑着的人,让她觉得,那些曾经让她恐惧的人群和声响,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画纸上,第一次出现了长长的路,路两旁是金黄的银杏树,树下有两个并肩的身影,一个推着轮椅,一个背着画板,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紧紧挨在一起,依偎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