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刘芸楷的生物钟像是被上了弦。下午自习课的铃声还没响,她的指尖就开始在膝盖上轻轻点动,目光频频瞟向窗外那棵老槐树——阳光移动到第三根枝桠时,就是该去画室的时间。
今天她特意在画板夹层里藏了块水果糖,是上周妈妈买的,橘子味的,透明糖纸在阳光下会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捏着糖纸边角摩挲了两节课,纸角都被捻得起了毛。
推开门,琴声已经在等她了。
是段更活泼的旋律,像春天刚解冻的小溪,哗啦啦地淌过心尖。孙瑾竹今天穿了鹅黄色的针织衫,轮椅旁放着本摊开的乐谱,阳光爬上琴键,在她手背上投下琴键形状的阴影。
“你来啦。”她转头时,发梢的碎光跟着晃了晃,“今天学了首童谣改编的曲子,是不是很像小时候的味道?”
刘芸楷点点头,把画板支在画架上时,手指不小心碰掉了藏在夹层的糖。橘子味的糖球在地板上滚了两圈,停在孙瑾竹的轮椅边。
她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想去捡,孙瑾竹已经弯腰拾起,捏在指尖对着光看:“橘子味的?我最喜欢这个味道了。”
糖纸被她转了个圈,折射出的光斑落在刘芸楷手背上,像只怯生生的小蝴蝶。刘芸楷忽然想起小学时,有个女生也是这样转着糖纸跟她说:“分你一半呀。”后来那个女生被其他同学起哄“别跟哑巴玩”,就再也没理过她。
孙瑾竹却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眼睛弯成了月牙:“真甜。”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根蓝白相间的棉绳,绳子两端系着小小的木珠,“这个给你。”
棉绳被递到刘芸楷面前,木珠打磨得很光滑,带着点温润的触感。“昨天看到你总抠袖口,”孙瑾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她的手腕上也系着根一模一样的,“系上这个,就不用抠啦。”
刘芸楷盯着那根绳,喉咙发紧。她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的东西,简单,却带着被人放在心上的温度。
“我帮你系上好不好?”孙瑾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刘芸楷犹豫了很久,慢慢伸出手。她的手腕很细,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光而有些苍白。孙瑾竹的手指很温暖,轻轻绕过她的手腕,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木珠贴在皮肤上,传来微热的温度,像有颗小小的太阳落在了手腕上。
“这样就好看啦。”孙瑾竹满意地笑了,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你看,我们一样的。”
刘芸楷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绳,蓝白相间的条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她忽然觉得,那些总在课堂上嘲笑她的声音,那些躲在走廊角落的指指点点,好像被这根绳轻轻挡在了外面。
“今天想画点什么?”孙瑾竹转着轮椅回到钢琴前,手指落在琴键上,却没有立刻弹下去,“我可以配合你哦,你想画安静的样子,我就不动;想画弹琴的样子,我就弹慢一点。”
刘芸楷抬起头,视线穿过那个小窗,落在孙瑾竹身上。阳光刚好落在她的侧脸,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带着吃糖留下的浅浅笑意。她拿起铅笔,笔尖落下,这一次,画的是孙瑾竹的侧脸,手腕上系着的蓝白棉绳,在画纸上格外显眼。
琴声慢慢响起,是段极温柔的调子,像晚风拂过湖面。刘芸楷的笔尖跟着旋律起伏,线条越来越流畅,那些曾经让她无比恐惧的注视,此刻变成了画笔下最温柔的轮廓。
画到一半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还有几个女生的说笑声。刘芸楷的笔尖猛地顿住,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把画纸藏起来。
“别躲。”孙瑾竹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安抚的力量,“她们看不到这里的。”
脚步声渐渐远了,刘芸楷却还是攥着铅笔,指节泛白。孙瑾竹没有继续弹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像在说“没关系,有我在”。
过了很久,刘芸楷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她低头看向画纸,孙瑾竹的眼睛在画纸上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她忽然鼓起勇气,在画纸的角落,画了一个小小的自己,手腕上也系着根蓝白棉绳,正朝着孙瑾竹的方向,慢慢伸出手。
“画得真好。”孙瑾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就像这样,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刘芸楷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晃了晃手腕,蓝白棉绳跟着摆动,木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回应她的话。
夕阳西下时,孙瑾竹要走了。她转着轮椅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颗柠檬味的糖,放在刘芸楷的画板上:“明天换个味道好不好?”
刘芸楷点点头,看着她的轮椅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拿起那颗糖,放进嘴里。柠檬的酸甜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微苦,却格外清爽。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绳,又看了看画纸上两个系着同样棉绳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个总是灰蒙蒙的世界,好像多了一抹蓝白相间的亮色。
晚自习时,同桌不小心碰掉了她的笔,慌忙道歉时,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绳。“这个挺好看的。”同桌由衷地说。
刘芸楷愣住了,张了张嘴,第一次没有立刻低下头。她看着同桌眼里真诚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同桌惊讶地眨了眨眼,随即笑了起来。
窗外的月光落在手腕上,蓝白棉绳泛着淡淡的光。刘芸楷摸了摸木珠,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