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不再是需要小心翼翼绕开的雷区,而是成了可以坦然提及、甚至拿来调侃的旧闻。我们聊天更加随意,笑声更加敞亮。有时候我说起健身时遇到的奇葩,他会眨眨眼,接一句:“比当初你在烧烤摊差点摔个屁墩儿还奇葩?”我作势要揍他,他就笑着躲开,眼睛亮晶晶的。
感情升温的速度像坐上爬坡的小火车,呼哧呼哧,坚定又欢快。见家长这事儿,自然而然提上了日程。
我家是本地的,父母在城郊村里住着,开车回去也就二十来分钟。林予是南方人,父母离得远,过年总是一个人留在这边。我跟他说:“今年跟我回去过年吧。”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耳朵尖有点红,点了点头,说:“好。”
我提前很久就开始给家里打预防针。电话里跟我妈唠嗑,假装不经意地带出:“妈,我谈对象了。”我妈在那边立刻拔高了嗓门:“谁家姑娘?多大?干啥的?长得咋样?”
我顿了顿,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不是姑娘。是个……男的。”
电话那头死一般寂静了几秒。我握着手机的手心有点出汗。
然后,我妈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点难以置信,又好像……松了口气?“男的?……就是……那个……小林?”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您咋知道?”
“我咋知道?”我妈在那头提高了声音,“你弟上次回来都说了!说你最近魂不守舍,老是对着手机傻笑,还总往人家小林家附近跑!我跟你爸猜了个七八分!”
我:“……”
合着全家就我以为自己瞒得挺好。
“妈,那你们……”
“我们啥我们?”我妈打断我,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利索,“小林那孩子,以前你来帮忙修水管那次,我见过一面,多干净礼貌一孩子!比你那些咋咋呼呼的朋友强多了!就是没想到……你小子行啊,不开窍是不开窍,一开窍还挺会挑!”
我悬着的心咣当落了地,还有点懵:“爸……没意见?”
“他能有啥意见?家里大事听我的,小事听他的,这事儿算大事,听我的!”我妈说得斩钉截铁,“过年带回来!我包饺子!多包点酸菜馅儿的,小林南方人,不知道吃不吃得惯……”
挂了电话,我心里那块大石彻底没了。东北老一辈,尤其农村,有时候想法轴,但真认准了人,那股子实诚和护短的劲儿上来,比谁都豁达。我爸妈这是早就偷偷观察过,心里有谱了。
过年那天,我开车载着林予回去。他明显有点紧张,一路攥着安全带,反复检查带给二老的礼物——给我爸的两瓶好酒,给我妈的一条羊绒围巾,还有一大盒精致的南方点心。
“猛哥,叔叔阿姨真的……不介意?”他又问了一遍,声音细细的。
“放心,”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紧握的手背,“我妈可稀罕你了,说比我会挑人。”
他脸一红,抿着嘴笑了,紧张似乎消散了一些。
车子开进村里,熟悉的砖瓦房,贴着红彤彤对联和福字,空气里弥漫着鞭炮燃放后的淡淡硫磺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我把车停在家门口的小院外,爸妈早就等着了,听见动静迎出来。
“叔叔阿姨过年好!”林予一下车,立刻规规矩矩鞠躬问好,双手把礼物递上,姿态端正得像个见老师的小学生。
我妈笑得合不拢嘴,接过东西,拉着林予的手就往屋里带:“好好好!快进屋,外头冷!这孩子,手冰凉!老张,快把炕烧热点!”
我爸搓着手,对我点点头,眼神里是朴实的接纳,上下打量了林予一番,咧开嘴:“嗯,精神!进屋进屋!”
屋里热气扑面。典型的东北农家,客厅宽敞,连着大炕。炕烧得暖烘烘的,铺着崭新的、印着大红牡丹的炕席。桌上已经摆满了凉菜、炸货、血肠、皮冻……中间一口大锅正咕嘟咕嘟炖着酸菜白肉血肠,香味勾人。
吃饭的气氛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我妈一个劲儿给林予夹菜,问他在南方过年都吃什么,习不习惯北方的冷。林予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回答得认真又礼貌,渐渐被我爸妈那股子毫无芥蒂的热情感染,话也多了起来,还主动说起他家乡过年的趣事,把我妈逗得直乐。我爸话不多,就闷头喝酒,偶尔看向林予的眼神,带着长辈看晚辈的慈和。
一顿年夜饭,吃得热气腾腾,心也熨帖得平平整整。
吃完饭,收拾妥当,一家人围坐在炕上看春晚。林予坐在我旁边,起初还正襟危坐,后来被屋里热气和春晚小品逗得放松下来,身体不自觉地往我这边歪了歪。我胳膊搭在他身后的炕沿上,虚虚地环着,指尖能碰到他柔软的发梢。
守岁到半夜,爸妈年纪大,熬不住,先去东屋睡了。临走前,我妈特意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叮嘱:“你那屋炕大,但我让林予睡炕头,你睡炕梢,中间我给你放了个凳子隔开。人家孩子第一次来,你别毛手毛脚的,听见没?”
我哭笑不得:“妈,您想哪儿去了!”
“我不管,规矩得有!”我妈瞪我一眼,又压低声音,眼里闪着促狭的光,“不过……凳子嘛,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就打着哈欠回屋了。
我回到西屋,果然看见宽大的炕中间,端端正正摆着一个四脚方凳,像楚河汉界。林予正盘腿坐在炕梢那边,拿着手机回拜年信息,暖黄的灯光从头顶的节能灯管洒下来,给他整个人镀了层毛茸茸的、温软的光晕。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件浅灰色的羊绒衫,领口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因为屋里热,脸颊透着淡淡的粉。
看见我进来,他抬头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带着点困意,又有点新奇。“叔叔阿姨睡了?”
“嗯。”我脱鞋上炕,跨过那个碍事的凳子,坐到他旁边,“累了吧?”
“还好,就是吃得太撑了。”他揉了揉肚子,小声抱怨,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亲昵。
窗外零星还有鞭炮声,远远近近。屋里很静,只有暖气管道偶尔发出轻微的“咔”声。我们并排坐着,谁也没说话,享受着这静谧又温暖的独处时刻。
“饿不饿?”我忽然想起晚上我妈炸的一盆麻花和撒子还在外屋,“我去拿点?”
林予眼睛一亮,点点头:“有点。”
我下炕,趿拉着棉拖鞋去外屋,用盘子装了些麻花撒子,又倒了两杯温热的豆浆端回来。
炕桌搬到一边,我们把盘子放在炕席上,像两个偷嘴的小孩,盘腿对坐,就着暖黄的灯光,小口吃着。麻花酥脆,撒子香咸,豆浆清甜。
林予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舌尖偶尔舔掉嘴角的碎屑。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两弯小小的扇形阴影。他专注地对付手里的半根麻花,腮帮子微微鼓动,脖颈的线条在羊绒衫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修长优美。
我看着看着,忽然就忘了咀嚼。
屋里很暖,暖得人骨头缝都发酥。空气里飘着食物细微的香气,和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道。窗外是寂静的、属于北方乡村的深蓝冬夜。一切都那么安谧,那么好。
好得让人心里发涨,发烫。
“在想什么?”林予忽然抬起头,撞上我直勾勾的视线。他嘴角还沾着一点芝麻粒,眼神清澈,带着询问。
我喉结滚了滚,舌尖抵了下腮帮,那句在东北话里带着狎昵亲热、直白到近乎粗俗的土话,就这么未经大脑,脱口而出:
“(想)吃嘴子。”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愣了。太直白了,太……露骨了。尤其是在这样暖意融融、气氛正好的夜晚,在我家老房子的炕头上。
林予也明显怔住了。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像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听懂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地一下红透了,连耳朵尖都染上了艳色。他飞快地垂下眼,盯着炕席上的纹路,抿紧了嘴唇。
他没说话,只是很轻、很慢地,摇了摇头。
那个摇头的幅度很小,带着点迟疑,又带着点……欲说还休的意味。不是坚决的拒绝,更像是害羞的、不知所措的推拒。
可就是这一个轻微的动作,一个羞涩的反应,像一根燃到尽头的引线,“嗤”地一下,点爆了我心里积压了太久、克制了太久的渴望。
什么凳子,什么规矩,什么循序渐进,全他妈被这簇火烧成了灰。
我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盘子里的吃食,而是越过那小小的、象征性的“楚河汉界”,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很细,皮肤温热滑腻,在我的掌心里轻轻一颤。
下一秒,我手上用力,将他整个人往我怀里一带。
“唔——!”
他短促地惊喘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结结实实地搂住了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滚烫的、带着麻花甜香和豆浆气息的嘴唇,不由分说地压了下去,堵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惊呼或疑问。
他的嘴唇很软,有点凉,带着豆浆的清甜。起初是完全僵硬的,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凶狠又热烈的吻。我的舌头撬开他因为惊讶而微启的牙关,长驱直入,纠缠住他的,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温度,肆意掠夺他口腔里每一寸柔软和气息。
他的呼吸乱了,从鼻腔里发出细微的、呜咽般的声响,被我吞没。腰身在我臂弯里软了下来,不再僵硬地抵抗,反而开始细微地战栗。攥着我胸前衣料的手指,从推拒的力道,慢慢变成了无意识的抓握。
这个吻又深又长,带着积压了数月的渴望、试探、不安和最终确认后的狂喜。我吻得毫无章法,只有本能地索取和占有,像要把这个人,连同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所有的过去和未来,都囫囵吞下,烙进自己的骨血里。
直到两人肺里的空气都快耗尽,我才喘息着,稍稍退开了一点,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灼热急促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他趴在我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还在细微地发抖,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软绵绵。我能感受到他胸腔里同样剧烈的心跳,隔着衣物,撞在我的胸口。
屋里安静极了,只有我们交错的、粗重的喘息声。暖黄的灯光依旧温柔地笼罩着我们。
我的脸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刚才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儿过去,羞赧和某种笨拙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亲近心上人的悸动,才潮水般涌上来。
我胳膊收得更紧,把他整个人更密实地拥在怀里,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他温顺地伏着,没有挣扎,只是呼吸渐渐平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蜜的、令人晕眩的静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声音闷闷地从我肩窝里传来,带着点鼻音,还有未褪尽的羞赧:
“……凳子……倒了。”
我低头一看,果然,那个被我妈郑重其事放在炕中间当“楚河汉界”的四脚方凳,不知什么时候被我们撞翻了,可怜兮兮地歪在炕角。
我低低地笑出声,胸腔震动,连带着怀里的他也轻轻颤了颤。
“嗯,”我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牢,脸埋进他带着清新皂角香的颈窝,瓮声瓮气地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满足,
“以后……用不着那玩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