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赏饭吃？！

然后，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消息传来了。

不是从林予那里，是从老四那里听来的八卦——他们公司有个外派升职的机会，去南方某个省，待遇提了一大截，但要去至少两年。人选定了，是市场部的陈晖。

我听到的时候，正在吃一盘饺子，筷子顿在半空。

老四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机会难得”、“陈晖那小子运气不错”，我脑子里却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去外地了。

至少两年。

那个和林予“聊得来”、“相处舒服”、几乎就要“定了”的陈晖，要走了。

我慢慢放下筷子，胸腔里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跳了一下，然后开始加速，一股滚烫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热流，猛地涌了上来。

这不是幸灾乐祸。林予会难过，我知道。他那样的人，认真对待一段关系，对方要离开，他绝不会好受。

但对我而言……

这简直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阵激烈的震荡，抬头看向窗外。春末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明晃晃地照在街上，晃得人眼花。

老天爷这碗饭，虽然迟了点，但终究还是……赏下来了？

陈晖调职南下的消息，像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头，涟漪不大，却实实在在改变了水下的流向。

我听说林予去送他了。机场。没哭没闹，就是很寻常地告别，像送别任何一个即将远行的朋友或同事。陈晖似乎想抱他一下，林予后退了小半步，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脸上是得体的、带着祝福的微笑。后来看林予零星的朋友圈，没有伤感缅怀的小作文，日子照常过，上班，去图书馆，参加周末的社区义工，给阳台那几盆绿萝浇水。

他比我想象中恢复得更快，也更平静。这反而让我心里那点刚冒头的、不合时宜的窃喜，悄悄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审慎的观察。

老天爷赏了饭，但饭不是直接喂到嘴边的。上次我就是太急，太莽，差点把锅都砸了。这次，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给了自己，也给了他，足够的缓冲时间。

整个夏天，我都没再主动凑到他面前去说什么。路上遇见，点头，笑一下，有时问一句“吃了没”，他答“吃了，猛哥你呢”，简短，客气，像任何一个关系不远不近的邻居。我控制着距离，不近得让他有压力，也不远得让他把我彻底划出社交圈。

但我也没闲着。

我知道他每周六上午会去市图书馆待两个小时。我不进去，就在图书馆旁边那家新开的、据说豆子还不错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点一杯美式，看会儿手机，或者干脆看着窗外发呆。十一点左右，他会从图书馆出来，有时会拐进咖啡馆买杯拿铁带走。看见我，他会有点意外，然后点点头，笑一笑。我会很自然地指指对面的空位：“坐会儿？刚出炉的曲奇，还行。”理由很随意，不刻意。

第一次他犹豫了一下，说“不了，还有点事”。第二次，他看了看表，说“好，坐五分钟”。第三次，他主动问我：“猛哥，你常来这儿？” 我说：“还行，这儿清静。”

慢慢地，五分钟变成十分钟，偶尔变成半小时。聊的不多，天南海北，最近上映的电影，哪条路又在修，楼下王奶奶家的猫生了崽。绝口不提陈晖，不提过去，更不提“感觉”。就像两个刚刚认识、发现彼此还算聊得来的普通朋友。

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图。他不傻。但他没点破，也没拒绝。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至少，他不排斥这种不越界的、逐渐增加的接触。

秋天的时候，社区组织了一次敬老院的慰问活动，志愿者报名。我看到林予的名字在名单上，几乎是下一秒，我也把自己的名字填了上去。

活动那天，我们被分到一组，陪几位行动不便的老人聊天，打扫房间。林予很细心，会蹲下来听耳背的老爷爷慢慢说话，会帮老奶奶把相框擦得锃亮，摆回床头最顺手的位置。他做这些的时候很自然，没有刻意表现的成分，就是发自内心的平和与耐心。

我干活糙，但力气大，搬东西，擦高处的窗户。有时候一回头，就能看见他温声细语跟老人说话的样子，侧脸在秋日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里，有一层柔和的、毛茸茸的光边。

休息间隙，我们并排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喝水。他拧开瓶盖，递给我一瓶。我接过，手指不经意碰了一下他的指尖，冰凉。

“谢谢。”我说。

“客气。”他笑笑，也拧开自己那瓶，小口喝着。

“你常来这种活动？”我问。

“嗯，有空就来。挺……踏实的。”他看着院子里蹒跚散步的老人，声音很轻。

踏实。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很贴切。他这个人，好像总能从这些细小具体的事情里，找到一种安顿自己的力量。

“挺好。”我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活动结束，我们一起坐公交回去。晚高峰，车厢拥挤。他被挤得有点站不稳，我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胳膊肘。“小心。”

他站稳了，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微的诧异，随即点点头：“谢谢猛哥。”

胳膊肘的触碰一触即分。车厢摇晃，人声嘈杂，我们没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在沉默的空气里，悄悄地、不着痕迹地，又松动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