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那就得整明白了。不能这么黏糊下去。
我没再给林予发信息。有些话,得当面锣对面鼓地说。隔着屏幕,没那股劲儿。
第二天,果然降温了。北风刮得呼呼的,天色阴沉,像要下雪籽。我一大早就醒了,或者说,压根没怎么睡。套上厚羽绒服,围巾胡乱绕了两圈,出了门。
没去别处,径直去了林予住的那个老小区。我知道他住哪栋楼,几单元,甚至知道他习惯周末早上八点左右出门去街口那家包子铺买早饭。
我就在他单元门对面的小卖部门口站着,揣着手,靠在冰凉的墙上,盯着那扇锈迹斑斑的单元门。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打旋,往脖领子里钻。我缩了缩脖子,没动。
小卖部老板裹着军大衣出来倒水,瞅见我,乐了:“猛子?等人啊?这大冷天儿的,进来暖和暖和?”
“不用,谢了叔。”我咧咧嘴,笑容估计有点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八点过了,单元门没动静。八点十分,八点二十……我心里那点笃定开始摇晃。他真不去了?在家睡懒觉?还是……已经走了?陈晖提前来接他了?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开始往脑子里涌。我摸出根烟点上,猛吸两口,尼古丁的味道也压不住那股越来越盛的焦躁。
就在我几乎要忍不住,想直接上楼砸门的时候,单元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予走了出来。
他穿了件米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围了条浅灰色围巾,衬得脸更小,更白。手里拎着个帆布袋子,大概是去买早饭。他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脚步顿在门口,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点乱,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我掐灭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直起身,朝他走过去。脚步有点沉,但没停。
他看着我走近,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眼神里的惊讶慢慢沉淀下去,变成一种安静的、带着询问的注视。
我在他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留下的清爽味道,混着一点冬晨的寒气。
他仰脸看着我,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里凝成一小团白雾。
“猛哥?”他轻声开口,带着不确定。
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开口时,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砸在冷空气里:
“昨天让你在家待着,不是怕你冷。”
他睫毛颤了颤,没接话,等着我往下说。
我吸了口气,冷风灌进肺里,刺得生疼,却也让脑子更加清醒。那些在健身房里翻滚了一夜、被汗水浸透又风干的念头,此刻凝聚成最简单也最直接的语言:
“是我膈应。”
“膈应你上别人的车,跟别人去什么狗屁拓展,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躲,也不让自己退缩。
“林予,我琢磨明白了。”
“你那天在烧烤摊说的话,我听见了。不只是耳朵听见了。”
风在我们之间呼啸而过,卷起他围巾的末梢。周围是老旧小区清晨的寂静,偶尔有自行车铃铛响过。
他的眼睛很亮,映着灰蒙蒙的天光,也映着我此刻可能显得有些凶狠、却又异常认真的脸。那里面渐渐浮起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我往前又凑近了一点点,近到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现在,换我问你。”
“那个陈晖,还有别的什么李晖王晖,”我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不容置疑的劲儿,“都给我靠边站。”
“你,还喜欢我吗?”
风在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
那句话砸出去,像块烧红的铁,“嗞啦”一声烙在冰冷的空气里,冒着滚烫又生猛的白气。
林予看着我,那双总是温润清亮的眼睛,此刻像是被骤然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一圈圈扩散,打乱了原有的平静倒影。他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呼吸似乎也滞住了,呼出的白雾在唇边变得散乱。
“猛哥,你……”他张了张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带着难以置信的愕然。
他没立刻回答“喜欢”或“不喜欢”。这份迟疑,像根极细的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我刚烧起来的那团炽热里,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是了。我怎么忘了。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琢磨,在拧巴。时间在我这里停滞、发酵、最终爆炸的同时,也在他那边,沿着另一条轨道,往前走着。
他有了陈晖。那个“挺好的”、“对他挺照顾的”、“主动帮忙”、“请喝咖啡”、“聊猫聊电影”、“住得近”的陈晖。一个在他发出那条犹豫的微信时,就已经默认存在于他生活选项里的人。
我昨天那条蛮横的“在家待着”,或许打乱了他的计划,却未必动摇了他心里已经渐渐清晰的方向。
而我呢?在他明确示好、被我粗暴拒绝后,在他客客气气退回安全距离、努力过自己日子后,在我自己都懵然不觉、只是被各种无名火和酸涩搅得心神不宁时……现在,我突然跳出来,带着一股想明白了的鲁莽和霸道,让他把别人“都靠边站”。
凭什么?
这个认知,像一盆混着冰碴子的冷水,对着我兜头浇下。那股刚刚支撑着我不管不顾说出口的灼热气势,瞬间被浇熄了大半,只剩下湿漉漉的狼狈和迟来的、尖锐的清醒。
是,我想明白了。可我明白得,太他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