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的春风，不仅吹遍了积雷山的桃林，也将牛魔王立族的消息，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洛水镇。
镇东头的破庙里，一袭素衣的女子正俯身整理着草席上的残香。她名唤灵媪，眉眼清丽得像月下寒泉，可无人知晓，这副温婉皮囊下，藏着上古异种媪的真身——羊首猪身，以亡者精气为食，更能窥见凡人寿数的尽头。千百年间，她隐于人世，看惯了生死离别，也受够了世人因她“不祥”的命格而避之不及，只能在深夜里，寻那些无人问津的尸骸果腹，独自熬过漫长岁月。
“听说了吗？积雷山的牛魔王，硬是凭着一双拳头，把灵山和天庭都给压下去了！”庙外传来货郎的吆喝声，带着难掩的激动，“如今西牛贺洲的妖族都归了他，还立下规矩不欺百姓，山脚下都立了‘护民佑土’的碑呢！”
灵媪的指尖猛地一顿，耳尖微微发烫。她早已预知过这场妖族的崛起，却未料到，领头者竟是这样一位敢与天抗衡、更懂护佑弱小的妖王。她见过太多仙佛的伪善，也看过太多妖族的暴戾，却从未有人像牛魔王这般，打破了“妖即邪祟”的定论，用自己的方式，为同族挣得一片光明。
那晚，洛水镇西头的老秀才寿终正寝。灵媪循着气息前往，却在破院外，看到了几个偷偷摸摸的小妖，正想趁机劫掠老秀才的遗物。就在她准备现身驱离时，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从半空传来：“我妖族的规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灵媪抬眼望去，只见牛魔王身披玄色战甲，踏云而来，身后跟着两名妖族将士。他眉头紧锁，眼神凌厉如刀，那几个小妖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念你们初犯，滚回积雷山领罚！”牛魔王沉声道，语气不容置喙，“再敢滋扰百姓，休怪我不念同族之情！”
小妖们屁滚尿流地逃走后，牛魔王俯身查看了老秀才的遗体，见其面容安详，便吩咐手下：“找块好地，好好安葬了。再送些粮食给老秀才的家人，莫让他们受了委屈。”
灵媪躲在树后，望着他宽厚的背影，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月光洒在牛魔王身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眉宇间的正气与担当，像一束光，刺破了她千百年的孤寂。她身为媪姬，生来便与死亡为伴，被世人唾弃，可牛魔王却用行动告诉她，妖亦可有正道，亦可被敬仰。
自那以后，灵媪常常悄悄前往积雷山附近。她看到牛魔王亲自带人开垦荒地，让妖族与百姓互通有无；看到他为保护山下村落不受妖兽侵袭，彻夜守在山口；看到他对着红孩儿温柔笑骂，眼底满是父爱。每一个画面，都让她心头的爱慕愈发浓烈。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羊首猪身的本体注定难被接纳，更别提她“以亡者为食”的天性，若是被牛魔王知晓，恐怕只会引来厌恶。可那份心动，却如积雷山的桃花般，肆意生长，再也无法抑制。
这日，灵媪化作一名采药女，背着竹篓，远远地望着积雷山的方向。春风拂过，吹起她的裙摆，也吹来了牛魔王的气息——那是一种混杂着硝烟、桃花与强者的味道，让她无比安心。她抬手抚上心口，眼底满是憧憬：“牛魔王……或许有一天，我也能鼓起勇气，站到你面前。”
远处的摩云洞前，牛魔王正与红孩儿比试武艺，爽朗的笑声随风传来。灵媪望着那道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灵力，在空气中写下一行小字，又很快消散在风里：愿以千年孤寂，换你一世安稳。
灵媪终究还是鼓起了勇气。她采了一篮新鲜的草药，循着山路往摩云洞去。山路两旁，巡逻的小妖见她生得面善，又带着满满一篮草药，便没有多加阻拦，只叮嘱她莫要乱闯议事厅，免得冲撞了大王。
灵媪的心跳得飞快，竹篮的提手被她攥得发烫。她远远便看到了牛魔王的身影，他正站在桃树下，与辟寒大王商议着加固积雷山结界的事，玄色战甲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眉宇间的沉稳锐利，让灵媪心头的悸动又添了几分。
“牛……牛魔王大王。”灵媪定了定神，攥着衣角，轻声唤道。
牛魔王闻声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几分审视，却并无半分恶意：“你是何人？来我积雷山所为何事？”
“民女灵媪，是山下洛水镇的采药人。”灵媪垂眸，将竹篮稳稳递上前，“听闻积雷山的将士们前些时日与灵山一战，多有负伤，这些草药能活血化瘀、镇痛生肌，或许能派上些用场。”
牛魔王粗粝的手掌接过竹篮，指尖触到篮沿的竹丝，微微一顿：“倒是有心了，多谢姑娘。”
红孩儿凑到灵媪身边，鼻尖在篮边嗅了嗅，眨着一双灵动的火眼道：“你这草药闻着好香，比我娘亲的芭蕉扇扇出来的风还清爽呢！”
灵媪被他孩子气的模样逗得莞尔一笑，眉眼弯弯的模样，让牛魔王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几分，心头也莫名漾起一丝暖意。
可这份难得的融洽，没持续多久，便被一声尖锐的惊呼彻底打破。
“是她！是那个媪姬！”一名负责看守后山的老妖突然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指着灵媪的手指都在发抖，声音里满是惊恐，“她是媪！上古异种，羊首猪身，以亡者死气为食的媪！是天生带来不祥的妖物啊！”
这话一出，周围的小妖瞬间炸开了锅。
“媪姬？！难怪我看她身上总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死气！”
“这种不祥之物怎么能来积雷山？是想给我们招来灭顶之灾吗？”
“赶她走！快把这灾星赶出去！”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灵媪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死死攥紧了衣角，垂着头，指尖抖得厉害。她千百年避世隐居，最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辟寒大王也皱起了眉，上前一步沉声道：“牛魔王，媪乃上古遗留的异种，天生身缠死气，向来被三界视为不祥之兆，留她在积雷山，恐会引得妖族人心浮动，生出内乱啊！”
话音刚落，便有性急的小妖捡起地上的石子，朝着灵媪扔了过去，口中还骂骂咧咧地喊着“不祥之物”。
灵媪闭紧了双眼，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千百年被唾弃、被疏离的孤寂与委屈，此刻尽数涌上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手，稳稳挡在了她的身前。
“都给我住手！”
牛魔王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喧嚣。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一众妖族，沉声道：“我积雷山的规矩，第一条便是不滥杀无辜，第二条，便是不以出身种族论高低！”
“她是媪姬又如何？”牛魔王抬手，指着灵媪送来的那一篮草药，声如洪钟，“她心怀善意，送药来助我妖族将士疗伤，这份情，比那些空有纯正妖族血脉，却只会恃强凌弱的家伙，不知强了多少倍！”
铁扇公主也快步走了过来，站到灵媪身边，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虽面色发白，却依旧挺直脊背，便握住她冰凉的手，柔声安慰：“姑娘莫怕，有我们在，没人能伤你分毫。”
红孩儿更是举起了手中的火尖枪，枪尖火光一闪，对着那些起哄的小妖喝道：“谁敢欺负这位姐姐，我就烧了他的尾巴，让他永世不得安生！”
可妖族对“不祥”的成见，哪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打消散的。
一时间，群情激愤。小妖们将灵媪和牛魔王团团围住，怒吼着要求牛魔王将灵媪逐出积雷山，更有激进者叫嚣着要杀了她，以平息这场“灾祸”。
辟寒三兄弟面露难色，上前一步劝道：“牛魔王，要不……先将她暂时送走？等查明真相，还她清白之后，再请她回来便是。”
牛魔王却摇了摇头，他看向灵媪，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倔强地抬着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委屈，却无半分怨怼。
“我信她。”牛魔王的声音，掷地有声，震得周围的喧嚣都弱了几分。
牛魔王环视着在场的所有妖族，声如洪钟，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灵媪便是我积雷山的第二个王后！谁敢再以‘不祥’二字辱她，便是与我牛魔王为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噬魂草一事，纯属天意巧合，与灵媪姑娘无关。往后凡我积雷山子民，皆需摒弃成见，不得再妄议种族出身！”
欢呼声再次响彻积雷山，这一次，是为灵媪而喊，为牛魔王的公正而喊。
灵媪站在桃树下，望着牛魔王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头的暖意，驱散了千百年的孤寂。
可她望着牛魔王的身影，心头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的异能，不仅能洞察邪祟，更能窥见他人的命数。方才她探入死气之时，无意间触碰到了牛魔王的命格，那命格之上，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那是天庭的收服之光。
桃林的这场风波，因她身上的死气而起，却也因牛魔王的信任得以平息。可灵媪望着天边那轮沉沉下坠的夕阳，心头却是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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