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空气凝固了几秒。老先生推着轮椅来到熄灭的那盏油灯旁，手指轻触灯盏边缘，指尖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黑色灰烬
。
“七星续命灯灭其一，说明她在阈界的处境正在恶化。”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们最多还有三天时间，而不是六天。”
林晚的目光从熄灭的油灯移向江靓娇苍白的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三百年前的仪式到底是什么？”
老先生转动轮椅，面向密室一侧的墙壁。那上面刻着与祭坛石柱相似的图案，但更加密集，像是某种连环画。他指向最左边的一幅——那是一个女子跪在祭坛前，双手高举，天空中有光芒落下。
“林清漪，你的先祖。三百年前，她确实封印了那个古老存在，但用的不是普通的方法。”老先生停顿了一下，“她将孽魂的一部分，封进了自己的血脉中。”
林晚后退半步：“什么？”
“以身为器，以血为锁。”老先生的手指顺着壁画移动，“这是当时唯一能彻底控制住它的方法。但代价是，从此林氏血脉中永远带着这个诅咒——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个‘觉醒者’，其魂魄对孽魂有着特殊的吸引力，也拥有控制祭坛的潜能。”
壁画上，林清漪的身体被光芒贯穿，胸口处浮现出一个奇特的印记。
“三百年过去，封印的力量逐渐衰弱。孽魂试图通过吸引林氏觉醒者的魂魄，来冲破最后的束缚。”老先生看向江靓娇，“三年前，江靓娇因为接触了你的血样——别问我她怎么得到的——她的气息中沾染了林氏血脉的痕迹。孽魂误判她是觉醒者，将她拖入阈界。”
林晚感到一阵恶心：“我的血样？”
“你大三那年献血时的存档。考古系有个合作研究项目，需要比对古今DNA……”老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细节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你来了，孽魂会感应到真正的觉醒者，它会更加疯狂地试图冲破封印，或者……夺取你。”
“那我应该怎么做？”
老先生指向壁画中央的部分——那里描绘着两个人站在祭坛两侧，中间是被光芒困住的扭曲黑影。
“正确的仪式需要两个林氏血脉的参与者：一个作为‘引’，进入阈界，将江靓娇的魂魄带出；一个作为‘锚’，在现实世界维持祭坛稳定。”他看向林晚，“但你是林家最后的直系后人，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替代方案。”
“什么方案？”
“用你的部分魂魄，制造一个暂时的‘镜像’，进入阈界。”老先生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讨论泡茶的方法，“风险很大。如果镜像在阈界被孽魂吞噬，或者迷失，你本体的魂魄也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林晚想起江靓娇虚影的警告。她盯着老先生：“你说的是全部真相吗？”
四目相对。密室里的油灯火焰微微晃动。
“孩子，”老先生的声音忽然变得疲惫，“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人知道全部真相。每个人知道的都只是一部分，像拼图的一块。我知道的比你多，但也远非全部。祭坛的力量、孽魂的本质、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秘密，就连林清漪本人，可能也没有完全理解。”
这个答案反而让林晚觉得可信。她在学术研究中见过太多这样的情况——历史永远是被部分记录、部分遗忘、部分曲解的片段集合。
“我想见见村里的其他人。”她说，“那些知道其他‘拼图块’的人。”
老先生摇摇头：“天快亮了。祭坛的力量在黎明时最弱，你需要休息。而且，”他看了一眼石床上的江靓娇，“有些谈话，不适合在这里进行。”
“那我要住在哪里？”
“祭坛西侧有一间小屋，是历代守坛人的居所。现在空着，你可以用。”老先生推动轮椅向门口移动，“跟我来。”
离开密室前，林晚回头看了一眼。六盏青色的油灯在江靓娇身边静静燃烧，第七盏的位置只剩下冰冷的灯盏和黑色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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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比想象中简朴，但干净。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铁炉。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刺绣，图案是九根石柱环绕的祭坛。
“好好休息。明天日出后，阿黎会来带你去见该见的人。”老先生在门口说，“记住，不要离开祭坛范围。夜晚的雾隐山，对陌生人来说并不安全。”
门关上了。
林晚坐在床上，这才感觉到全身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迷心雾阵中的奔跑、真相带来的冲击、江靓娇濒死的模样……她躺下来，看着屋顶的木质横梁。
但睡眠并没有那么容易到来。太多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为什么江靓娇的笔记和虚影都警告她“不要完全相信”？
三百年前的仪式到底隐瞒了什么关键信息？
那个孽魂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最重要的是——她真的要冒着魂魄受损的风险，去进行一场可能隐藏着更多秘密的仪式吗？
窗外，月光渐渐被云层遮蔽。就在林晚意识开始模糊时，她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敲击声。
不是敲门，而是……敲窗。
她猛地坐起，看向窗户。木制的窗棂外，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林晚悄悄下床，走到窗边。借着残余的月光，她看清了外面的人——是阿黎。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手指在蒙尘的玻璃上写了一个字：
“危”
写完这个字，他迅速指向小屋的后方，然后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林晚的心跳加速。她犹豫了几秒，还是轻轻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进来，也带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哭泣声——不是从远处传来，而是仿佛就在小屋周围徘徊。
她想起老先生的警告：不要离开祭坛范围。
但阿黎的警示又是为什么？
最终，林晚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案。她披上外套，没有从窗户出去，而是轻轻打开门，只探出半个身子观察。
祭坛在月光下静静矗立，石柱的光芒已经减弱到几乎看不见。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的，而是很多人的，细碎而整齐，从祭坛的各个方向传来。林晚缩回门内，只留下一道缝隙。
她看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
几十个村民排成队列，沉默地走向祭坛。他们每个人的动作都完全一致，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眼睛——在月光下反射着非人的、玻璃般的光泽。
村民们围着祭坛开始绕圈，步伐整齐划一。没有交谈，没有眼神交流，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在夜空中回荡。
林晚注意到，队伍中有白天在村口见过的几个村民，包括那个递给她竹盒的老人。但此刻，他们的表情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
绕了三圈后，村民们突然齐刷刷地跪倒在祭坛四周，额头触地，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晚屏住呼吸，数着自己的心跳。大约过了十分钟，村民们又同时起身，转身，以同样的机械步伐，沿着来时的路散去。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最后一个村民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后，林晚才敢大口呼吸。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是某种仪式？还是……
她忽然想起江靓娇笔记中的一段话，之前她以为是比喻：
“夜晚的雾隐村属于另一个主人。村民们是守夜人，也是囚徒。”
林晚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她需要整理思绪，但头脑一片混乱。
困意终于压倒了一切。她挣扎着爬上床，在不安中沉入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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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她又回到了雾阵。
但这一次，雾中出现的不是母亲或江靓娇，而是她自己——无数个“林晚”，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站在雾中看着她。有的穿着古装，有的穿着民国服饰，有的穿着现代衣服但面容苍老。
她们齐声说：“你是第三百个。”
林晚惊醒时，天刚蒙蒙亮。
窗外传来鸟鸣，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小屋。昨晚的一切——阿黎的警示、村民的诡异行为——在晨光中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但她知道不是。
敲门声响起，是阿黎的声音：“林晚？该起了。”
林晚整理好衣服，打开门。阿黎站在晨光中，表情平静，与昨晚在窗外示警时判若两人。他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是简单的早餐：粥、咸菜、还有两个煮鸡蛋。
“睡得好吗？”他问，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探究。
“还好。”林晚接过竹篮，“谢谢。”
阿黎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靠在门框上，看着正在喝粥的林晚，突然低声说：“昨晚你看到他们了，对吧？”
林晚的手顿了顿：“看到什么？”
“别装了。”阿黎的声音压得更低，“我知道你看到了。每个外来者第一个晚上都会看到。”
林晚放下勺子：“那是什么？”
“守夜仪式。”阿黎说，“每天晚上子时，村民会来祭坛‘朝拜’。这是三百年前立下的规矩，为了维持封印的力量。”
“他们看起来不像自愿的。”
阿黎沉默了一会儿：“自愿与否，重要吗？三百年的传统，已经成了习惯，成了本能。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这话听起来像是解释，但林晚听出了其中的回避。
“你昨晚为什么来警告我？”她直视阿黎的眼睛。
阿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是混合着矛盾和挣扎的神色：“因为……有些事情，老先生不会告诉你。有些事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比如？”
“比如，为什么林清漪选择封印而不是消灭孽魂？比如，为什么祭坛需要定期‘喂养’？比如，”他顿了顿，“为什么三百年来，所有试图探究真相的外来者，最后都消失了？”
林晚感到脊背发凉：“师姐也知道这些？”
“她知道一部分。所以她决定亲自进入阈界，寻找更直接的答案。”阿黎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她是个勇敢的人，也许太勇敢了。”
“你要帮我吗？”林晚问。
阿黎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祭坛，晨光中，石柱上的雕刻清晰可见：“我会告诉你该知道的。但最终的选择，必须由你自己做出。因为无论结果如何，承担后果的只会是你。”
他转身准备离开，又停下脚步：“吃完饭后，我带你下山。长老们想见你，还有一些……其他人也想见你。”
“其他人？”
“那些还记得一些事情的老人。那些还保留着独立思考能力的人。”阿黎回头看她，“但记住，在这个村子里，你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包含谎言，也可能包含真相。分辨的责任在你。”
他离开了。
林晚吃完早餐，将竹篮放在桌上。她走到窗边，看着晨光中的祭坛。石柱安静矗立，仿佛昨晚的诡异景象从未发生。
但她脖子上的玉佩，此刻正微微发热，像是某种提醒。
她从背包里取出江靓娇的笔记本，翻到最后几页。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中，她发现了一行之前忽略的、用铅笔淡淡写下的小字：
“祭坛需要的不是献祭，而是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在重塑因果的链条。小心那些告诉你只有一条路可走的人——他们要么是囚徒，要么是狱卒。”
林晚合上笔记本，深吸一口气。
新的一天开始了。她即将见到更多知道“拼图块”的人，但距离真相越近，危险似乎也越近。
屋外传来阿黎的呼唤：“该出发了。”
林晚将笔记本和玉佩小心收好，推开了门。
晨光刺眼，祭坛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而在祭坛中央的圆池里，发光液体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池底露出了复杂的沟槽图案——那图案，与她梦中见到的某个符号惊人地相似。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清晰许多。但林晚知道，前方的迷雾，才刚刚开始聚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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