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像有生命的实体,缠绕着林晚的脚踝向上爬升。手中的幽蓝火把仅能照亮前方三步的距离,光线在浓雾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石阶湿滑,长满青苔,每走一步都需要万分小心。
林晚脖颈上的玉佩温度逐渐升高,几乎有些烫人。她想起女长老的话——“唯一真实的,是你脚下的路和玉佩的温度。”
低语声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杂音,而是能分辨出具体的话语:
“晚晚,这边……”
是母亲的声音。林晚的脚步顿了顿,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年,母亲也因病离开,那是她永远不愿触碰的伤痛。
“林晚,快跟上!教授在等我们!”
这次是江靓娇的声音,清脆明亮,带着三年前那种熟悉的活力。林晚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咬紧下唇继续向上走。
突然,前方的雾气散开一小片,露出一幕清晰的景象——大学考古实验室里,江靓娇正背对着她整理标本架。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一切看起来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师姐……”林晚喃喃道,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她脚落地的瞬间,场景骤变。实验室的墙壁开始剥落,阳光变成血红色,江靓娇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
林晚倒吸一口凉气,连退数步。幻象在雾气中消散。
“都是假的。”她对自己说,手心渗出冷汗。
越往上走,石阶越陡峭。大约半小时后,林晚来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平台。平台中央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与江靓娇笔记本里的某些图案相似。
她靠近细看,发现石碑顶部有一个凹槽,形状与玉佩完全吻合。
“当遇到指引之碑,将魂钥置于其上。” 笔记本中有一页的边角这样写道。
林晚犹豫了。取出玉佩意味着暂时失去女长老所说的“真实参照”,但如果不按笔记指示做,她可能永远找不到正确的路。
“只能相信师姐了。”她深吸一口气,将玉佩从脖子上取下,轻轻放入凹槽。
完美的贴合。
石碑上的符号开始发光,起初是微弱的蓝色荧光,随后越来越亮,最后竟投影出一幅立体的地图——是这座山的内部结构图。林晚看到,从她现在的位置,至少有十几条岔路通向山顶,但只有其中一条闪烁着金色的光点。
“这就是正确的路……”她刚记下路线,石碑的光突然熄灭。
不,不是熄灭,而是所有的光都被吸入了玉佩。玉佩自己从凹槽中浮起,悬停在半空,缓缓旋转。原本青白色的玉石内部,此刻流动着金色的纹路,像有生命一般。
林晚伸手接住玉佩。指尖触碰的瞬间,大量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
· 一个身穿古装的女子跪在祭坛前,她的面容与林晚有七分相似
· 鲜血滴入祭坛中央的凹槽,天空出现黑色的裂痕
· 许多模糊的身影在哭喊,大地震动
· 最后是一个封印的手势,和一句用古语说出的话:“以我血脉,封此门扉。三百年后,后人当归……”
画面中断。
林晚踉跄后退,扶住石碑才站稳。那些画面太过真实,仿佛是她自己的记忆。
“林家的先祖……”她低头看着玉佩,金色的纹路已经稳定下来,不再流动。一种奇妙的联系在她和玉佩之间建立起来,她能感觉到,玉佩在微微震动,指向某个方向。
那是地图上金色光点标记的路径。
她重新戴上玉佩,这次没有挂在脖子上,而是紧紧握在手心。按照感应的方向,她离开主路,拐进一条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小径。
这条路的雾气更加浓稠,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奇怪的是,握在手中的玉佩持续散发柔和的暖意,像在黑暗中无声地指引。
“晚晚……你为什么丢下妈妈……”
母亲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带着啜泣。
林晚闭上眼睛,数着自己的脚步:“一、二、三……”
“林晚!救我!我好冷!”
江靓娇的尖叫划破雾气。林晚猛地睁眼,这一次她没有忍住,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在右侧的雾墙中,她看见江靓娇被困在一个透明的、如水般的屏障里,用力拍打着,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神充满恐惧和哀求。
“师姐……”林晚的手在颤抖。
“都是幻象。” 她在心里重复。但万一呢?万一这是祭坛力量映照出的某种真实片段呢?
就在她内心挣扎时,手中的玉佩突然剧烈发烫。林晚痛呼一声,差点松手。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看清了——雾中的“江靓娇”拍打屏障时,手掌每次落下,指尖都会延伸出非人的、过长的指甲。
那不是师姐。
林晚转身就跑,不顾一切地沿着玉佩指引的方向冲去。身后的雾气中传来刺耳的尖啸,像是无数人同时在哀嚎。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像要炸开,直到双腿几乎失去知觉。终于,前方的雾气开始变淡,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来。
林晚冲出雾阵的最后一道屏障,跌坐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回头看时,那片诡异的蓝色浓雾被一道无形的边界限制着,在她身后翻滚涌动,却无法越过雷池一步。
她成功了。
不,还没有完全成功。
林晚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坛矗立在山顶的平地上,由九根两人合抱粗的石柱环绕。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复杂的图案——星辰、山川、奇兽、以及一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祭坛中央是一个凹陷的圆池,池底刻着巨大的、相互嵌套的圆环。
祭坛比她想象中更为古老,石头上布满风化的痕迹,缝隙里长着深绿色的苔藓。但奇怪的是,整个祭坛一尘不染,仿佛有人定期打扫。
月光洒在石柱上,那些雕刻似乎被镀上一层银边。林晚注意到,九根石柱中的八根都黯淡无光,只有正东方的一根,正微微散发着与她玉佩相同的金色光芒。
她慢慢走近,脚步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当林晚踏上祭坛的第一级台阶时,四周的石柱突然同时亮起——不是全部亮起,而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从东方那根开始,金光沿着某种路径在石柱间跳跃、流转,最终点亮了整个祭坛。
祭坛中央的圆池开始蓄积某种发光的液体,不是水,更像是……凝结的月光。
“欢迎回来,林家的后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祭坛后方传来。林晚警惕地转身,看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比村里的三位长老看起来更年迈,白发稀疏,满脸深刻的皱纹,但那双眼睛——明亮得惊人。
“我是雾隐村的守坛人,他们都叫我‘老先生’。”老人推着轮椅缓缓靠近,“也是唯一知道全部真相的人。”
“我师姐在哪里?”林晚没有放松警惕。
老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祭坛中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魂归祭坛。能连接生死。”
“对,也不对。”老先生摇头,“它确实能打开阈界之门,但那只是它最表面的功能。这座祭坛真正的名字,是‘因果轮转台’。它能显现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因果节点,甚至……在一定条件下,改变某些既定的因果。”
林晚感到荒谬:“改变过去?这不可能。”
“不是改变过去,而是调整现在与未来的可能性分支。”老先生推着轮椅来到祭坛边缘,“三年前,江靓娇在这里看到了一段未来的碎片。她在那个碎片里,看到了你站在祭坛上的样子,也看到了……一场灾难。”
“什么灾难?”
老先生沉默片刻:“如果仪式正确进行,你能救回江靓娇,并解开三百年前的诅咒。但如果出错,祭坛的力量会失控,整个雾隐村,甚至更广的范围,都会被拖入阈界——一个介于生死之间的混沌领域。”
林晚握紧玉佩:“那我该怎么做?”
“首先,你需要了解全部真相。”老先生从轮椅旁的袋子里取出一卷古老的兽皮卷轴,“这是三百年前的记录,用林氏先祖的血写成的。上面记载了当年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需要你来完成这一切。”
卷轴展开,上面的字迹是暗红色的,即使过了三百年依然清晰。林晚辨认出那是一种古老的汉字变体,与她研究过的某些西南少数民族文献有相似之处。
“明万历四十七年,林氏族长林清漪于此封禁‘孽魂’……”
她开始阅读,脸色越来越苍白。
卷轴记载,三百年前,林晚的祖先林清漪是一位精通秘术的女祭司。她发现雾隐村附近的某个古老存在开始苏醒——那是一个在更久远年代被封印的“孽魂”,以人类的恐惧和痛苦为食。为了阻止它,林清漪以自己的生命和血脉为代价,将其重新封印在祭坛之下。
但她留下了预言:封印只能维持三百年,届时需要她的直系后人归来,要么彻底消灭孽魂,要么……成为新的封印容器。
“所以,如果仪式失败,我会……”林晚的声音干涩。
“成为孽魂新的宿主,或者替代江靓娇被困在阈界。”老先生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这是你必须承担的风险,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等待这么久——只有林氏血脉中的‘觉醒者’,才有能力完成仪式。而你,从你踏入雾隐村时祭坛的反应来看,就是这个人。”
林晚感到一阵眩晕。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将玉佩交给她时说的话:“晚晚,这块玉你要永远戴着,它……能保护你。”
现在她明白了,那不是保护,而是标记。
“如果我拒绝完成仪式呢?”她问。
“那么江靓娇会在三天后彻底死亡。孽魂会在七日后冲破封印,而作为林氏最后的觉醒者,你会成为它第一个猎物。”老先生看着她,“从你出生起,这就不是你能够选择的命运。血脉的因果,比任何锁链都牢固。”
月光偏移,照在祭坛中央的圆池上。池中的发光液体已经蓄满,开始缓慢旋转,形成一个漩涡。
“时间不多了。”老先生说,“江靓娇的身体在祭坛下的密室,我现在可以带你去看她。但在那之后,你必须做出决定——是冒着生命危险尝试救她并解决三百年因果,还是……”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林晚看着旋转的光池,看着那些发光的石柱,看着手中温热的玉佩。她想起江靓娇的笑容,想起教授期待的眼神,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
“带我去见师姐。”她说。
老先生点头,推动轮椅来到祭坛东侧的石柱旁。他在柱子的某个雕刻上按了几下,石柱底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门,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
阶梯两侧的墙壁上,古老的油灯自动点燃。
“跟上。”老先生说。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月亮,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祭坛的内部。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老先生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愧疚、期待,还有一种深沉的疲惫。
阶梯很深,仿佛通往山腹中心。越往下走,空气越冷,墙壁上的雕刻也越来越诡异——不再是星辰山川,而是扭曲的人形、断裂的肢体、痛苦的 faces。
终于,他们来到一扇石门前。门上没有任何把手,只有一个与玉佩形状完全吻合的凹槽。
“需要你的魂钥。”老先生说。
林晚将玉佩放入凹槽。石门缓缓打开。
密室不大,正中是一张石床。江靓娇静静躺在上面,如同沉睡。她的脸色苍白,但胸口有微弱的起伏——她还活着,只是陷入了一种深度的昏迷。
石床周围,七盏油灯按照某种规律摆放,火焰是诡异的青色。
“七星续命灯。”老先生解释,“吊住她最后一线生机。但灯光越来越弱了。”
林晚走到床边,轻轻握住江靓娇的手。冰冷,几乎没有温度。她注意到江靓娇的脖颈上,那枚布满裂痕的玉佩正在微弱地跳动,像一颗缓慢的心脏。
“师姐,我来了。”她低声说。
就在这时,江靓娇的眼皮突然颤动了一下。
不,不是江靓娇——是她脖子上的玉佩。那些裂痕中渗出暗红色的光,在空中汇聚,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不断闪烁的虚影。
虚影渐渐清晰,是江靓娇的模样,但半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
“林……晚……”虚影发出微弱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师姐!”林晚想触碰虚影,手却穿了过去。
“听我说……时间不多……”虚影的声音断断续续,“祭坛的真相……比他们告诉你的……更可怕……不要完全相信……”
虚影开始扭曲、闪烁。
“我在阈界看到了……三百年前的……仪式不是封印……是……”
话没说完,虚影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碎,化作光点消散。
密室内,七盏油灯中的一盏,“噗”地熄灭了。
老先生脸色大变:“她的魂魄在阈界遇到了攻击!我们没时间了!”
林晚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江靓娇,又看着手中发光的玉佩。虚影最后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
“不要完全相信……”
“三百年前的仪式不是封印……”
她抬头看向老先生:“告诉我真正的仪式内容。全部。”
老先生与她对视,眼中的情绪难以分辨。许久,他长长叹息:“你确定要知道?有些真相,一旦知道,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我早已经不能回头了。”林晚说。
祭坛上方,月亮爬到了天顶的正中。九根石柱的光芒达到了最盛,连成一片光的网。
而在村庄祠堂里,三位长老看着油灯中疯狂跳动的火焰,齐声低语:
“时辰将至。”
“因果将启。”
“轮回再续。”
今夜,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