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云南的飞机在气流中微微颠簸,林晚紧握着那枚家传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邻座的中年男人第三次试图搭话:“小姑娘,第一次去西双版纳?旅游还是……”
“探亲。”林晚简短地回答,目光始终望向窗外翻涌的云海。
飞机降落时已是傍晚,热带雨林的气息混杂着泥土与植物的味道扑面而来。林晚按照李教授的嘱咐,没有在机场停留,直接坐上了提前租好的越野车。车载导航上,“雾隐村”依然是个搜索不到的地点,只有江靓娇手绘地图上的坐标在屏幕边缘闪烁。
“避开大路,走老茶马道。” 笔记本上这样写道。
车轮碾过崎岖的山路,热带雨林的树冠在头顶交织成穹顶。越往深处,道路越窄,手机信号从三格到一格,最终完全消失。林晚看了看表——下午五点四十分,距离日落还有一个小时。
突然,前方道路中央出现了一个身影。
林晚猛踩刹车。那是个穿着靛蓝土布衣裳的老人,背有些佝偻,手里挂着一根形状奇特的木杖。最让人不安的是,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路中央,仿佛早已在此等候。
“老人家,麻烦让一让。”林晚摇下车窗。
老人缓缓抬头,他的眼睛异常清澈,与布满皱纹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林家的姑娘,你迟到了。”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您认识我?”
“山认得山,水认得水。”老人慢慢走到车窗边,递进来一个竹编的小盒,“雾要起了,戴上这个。”
盒子里是一串用某种黑色种子串成的项链,每颗种子上都刻着细微的符文。林晚犹豫间,老人已经转身朝路边的小径走去,声音随风飘来:“跟着萤火,别回头。回头的路,已经不是来时的路了。”
话音刚落,林晚忽然注意到,刚才驶过的山路在暮色中竟开始变得模糊——不是天黑的自然变化,而是如同被雾气吞噬般,从视野中一寸寸消失。
她急忙戴上项链,发动汽车。就在这时,第一缕雾气从林间渗出,不是常见的白色水雾,而是带着微蓝的莹光。雾气中,点点绿色的光开始浮现——是萤火虫,但它们飞行的轨迹太过规律,竟在空中排成一条断续的光带,指向密林深处。
林晚别无选择,驱车驶入那条被萤火标记的小径。
树木越来越密,车顶不时刮擦到垂下的气根。大约行驶了二十分钟后,前方豁然开朗——一片被群山环抱的谷地出现在眼前,几十栋吊脚楼依山而建,灯火在渐浓的夜色中星星点点。村口立着一块风化严重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雾隐村。
“到了。” 林晚停下车,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她刚打开车门,几个身影就从村口的阴影中走出。为首的是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与现代格格不入的深色麻衣,腰间挂着一串铜铃。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林晚。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我是阿黎,村长的孙子。跟我来。”
“我师姐在哪里?”林晚直接问道。
阿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先见过长老。”
村子比想象中更为古老,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奇怪的是,虽然才入夜不久,家家户户却门窗紧闭,只有少数几扇窗户后隐约有人影闪动。林晚注意到,每经过一栋吊脚楼,屋檐下悬挂的铜铃都会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们在害怕什么?”林晚问。
阿黎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村子的中心是一个不大的广场,广场尽头是一座明显比其他建筑更古老的祠堂。祠堂前的石阶上,坐着三位白发老人——两男一女,他们都穿着刺绣繁复的传统服饰,眼神浑浊却深邃。
“林家最后的后人。”中间那位最年长的老人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我是村里的三长老。你可知为何召你前来?”
“为了救我师姐江靓娇。”林晚拿出地图和笔记本,“还有,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出现在三年前的录音里。”
三位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右侧的女长老缓缓起身,她的手中托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盖着红布:“你师姐确实来过这里,但她触碰了不该触碰的秘密。”
红布被掀开,托盘上放着三样东西:一部老式数码相机、一把考古刷、还有——林晚倒吸一口凉气——一枚和她脖子上戴的一模一样的玉佩,只是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这是靓娇的……”林晚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在祭坛试图进行‘魂归仪式’,但仪式中断了。”女长老说,“自那以后,她的身体沉睡在祭坛密室,而魂魄……迷失在了‘阈界’。”
“阈界?”
“生死之间的领域。”三长老接过话头,“祭坛的力量能短暂打开阈界之门,让生者与逝者对话。但若仪式出错,或血脉不纯,生者的魂魄就会被困其中。七日之内,肉身尚存生机;七日一过……”
“所以你们等我等了三年?”林晚感到荒谬,“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
三位长老同时沉默了。最终,左侧那位一直闭目的男长老睁开眼睛——他的眼睛竟然是异色的,一灰一蓝:“因为时机未到。祭坛每三年一个周期,只有下次能量峰值时,才能进行第二次仪式。而今天,正是新周期开始的第一个黄昏。”
阿黎这时开口:“更重要的是,三年前江靓娇的仪式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她缺少关键的东西——完整的林家血脉指引。祭坛需要两枚玉佩合一,一枚在她那里,一枚,”他看向林晚的脖颈,“在你这里。”
林晚下意识捂住玉佩:“这到底是什么?”
“林家先祖留下的‘魂钥’。”三长老说,“三百年了,我们一族守护祭坛,等待林家后人归来完成未竟之事。现在,终于等到你了。”
“未竟之事是什么?”
长老们再次陷入沉默。最后,女长老轻声道:“解开一个三百年前的诅咒,送一位不该滞留的魂魄安息。具体是什么,等你通过考验后自然会知晓。”
“考验?”
阿黎指向祠堂后方云雾缭绕的山峰:“祭坛在山顶。但在那之前,你必须独自穿越‘迷心雾阵’——那是祭坛的第一道屏障,会映照出你内心最深的恐惧与记忆。如果迷失其中……”
“会怎样?”
“会成为雾的一部分。”阿黎的语气平淡,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林晚看着托盘上江靓娇的物品,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她想起教授的话:“无论发现什么,都要回来。”
“如果我拒绝呢?”
三位长老齐齐摇头。阿黎替他们回答:“从你踏入雾隐地界的那一刻起,七日期限已经开始。现在距离江靓娇肉身生机断绝,还有六天十六个小时。而且,”他顿了顿,“你以为不通过考验就能离开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村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鼓声,与铜铃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在夜色中回荡。广场周围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出现了更多村民,他们手持火把,沉默地围成一圈。
林晚明白了——这不是邀请,而是押送。
“什么时候开始?”她听到自己平静地问。
“现在。”阿黎说,“迷雾最盛的子时前,你必须抵达祭坛入口。”
女长老递来一个皮水袋:“喝下这个,它能帮你在雾中保持神智。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雾气的幻象。唯一真实的,是你脚下的路和玉佩的温度。”
林晚接过水袋,里面的液体带着草药与蜂蜜的混合味道。饮下后,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至四肢百骸。
阿黎递给她一个火把:“我会送你到雾阵入口,之后的路,靠你自己。”
穿过村庄后方的竹林,一条几乎被藤蔓完全掩盖的石阶出现在眼前。石阶蜿蜒向上,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蓝色雾气中。站在雾阵入口,林晚能感觉到手中的玉佩开始微微发烫。
“还有最后一件事。”阿黎在转身前突然说,“三年前,江靓娇在进入雾阵前,托我转告未来的你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告诉林晚,三年前我在这里看到的未来片段中,有她站在祭坛上的样子。但在那个片段里,她的眼睛……是闭着的。’”
林晚浑身一颤。
阿黎深深看了她一眼:“祝你好运,林家的后人。”
他退后几步,身影迅速被竹林吞没。
林晚握紧火把,抬脚踏上第一级石阶。就在她进入雾气的瞬间,手中的火焰骤然变成诡异的幽蓝色,而身后的路——就像黄昏时山路消失的景象一样——开始一寸寸被浓雾吞噬。
前方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许多人在低语。雾气开始变幻形状,隐约出现了熟悉的面孔——父亲临终前的笑容、母亲温柔的眉眼、江靓娇在图书馆向她招手……
“都是幻象。”林晚默念着,继续向上。
但她没注意到,脖颈上的种子项链中,有一颗种子的刻纹正在悄然变化——那是一个倒计时符号,而数字,已经从“7”变成了“6”。
山顶的祭坛在浓雾深处若隐若现,石柱上的古老符文开始发出微弱的光。
在村庄祠堂内,三位长老围坐在一盏油灯旁。灯焰跳动,映出他们凝重的面容。
“她真的能成功吗?”女长老低声问。
三长老注视着灯焰中变幻的影子:“三百年的因果,总要有个了结。无论是好是坏,今夜……都会有答案。”
祠堂外,全村所有的铜铃在同一时刻,无风自响。
而在祭坛下方的密室中,江靓娇的身体静静躺在一张石床上。她的胸口,那枚布满裂痕的玉佩忽然闪过一丝微光。
密室的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如果有人能看懂这种失传的古文字,会读出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记载:
“魂归仪式,需献祭林氏血脉。一人归,则一人替。此乃平衡天道,无可逆转。”
雾气更浓了。
林晚手中的火把,火焰越来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