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冷笑，梁总管果然留了后手。

他索性不再急着行动，反而踱到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帕子，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那道影子在树后僵了片刻，似是有些犹豫。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阵清脆的环佩声传来，沈玉芙带着贴身侍女，袅袅娜娜地行至不远处的荷花池边，似是在赏玩池中的残荷。顾瑾眸光微动，忽然起身，假意弯腰系鞋带，左手看似不经意地垂落，指尖一捻，那张揉皱的纸条便顺着袖管滑出，悄无声息地落在石凳下方的青苔里。

与此同时，沈玉芙恰好转过身，遥遥冲他颔首示意，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树后：“顾副总管好雅兴，竟在此处歇脚。”

顾瑾起身，拱手回礼，声音温和：“沈小主客气了。奴才刚从秘档库出来，闷得慌，便来此处透透气。”

两人这番对话，看似寻常，却已是递了信号。树后的影子见两人并无异样，又立了片刻，终究是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待那道气息彻底消失，沈玉芙才借着赏景的由头，踱步到假山旁。她的侍女很有眼色地守在不远处，拦住了试图靠近的洒扫宫女。沈玉芙弯下腰，看似拂去石凳上的落叶，指尖一勾，便将那张纸条攥入了掌心。

她直起身时，面上依旧是温婉的笑意，冲顾瑾微微颔首，转身便带着侍女离去。

顾瑾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缓缓舒了口气。袖管里的令牌硌着掌心，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这一局，他暂且险胜。

沈玉芙回到自己的瑶华宫，屏退了殿内所有闲杂人等，只留贴身侍女守在门口。她反手掩上窗棂，才将掌心攥得温热的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墨字，字迹潦草却力道遒劲：梁氏心腹已渗入尚食局，三日后宫宴，当心膳食。

她指尖微微发紧，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作一缕青烟，才缓缓转过身，恰见侍女轻叩门框，低声道：“小主，顾副总管遣人递了话，说戌时三刻，西角门的废弃暖阁见。”

沈玉芙颔首，声音压得极低：“知道了，让来人回禀，就说我准时到。”

戌时三刻的西角门，寒风卷着枯叶打在斑驳的朱漆门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废弃暖阁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顾瑾早已候在里面，见沈玉芙掀帘进来，忙拱手行礼。

“奴才参见沈小主。”

“顾总管不必多礼。”沈玉芙拂去肩头的寒气，目光锐利，“纸条上的消息，可是确凿？”

顾瑾直起身，面色凝重：“千真万确。奴才昨日潜入尚食局的库房，亲眼见梁总管的干儿子，将一包粉末交给了负责宫宴膳食的刘典膳。只是奴才没能看清那粉末的底细。”

沈玉芙秀眉紧蹙：“三日后的宫宴，是太后的千秋宴，宫中嫔妃、宗室子弟都会到场。梁氏这是要铤而走险，想在宴上闹出乱子，再嫁祸于人？”

“小主所言极是。”顾瑾沉声道，“梁总管近来在朝中结党，势力渐大，唯独忌惮小主背后的沈家军。他若能在宴上栽赃小主，或是惊扰太后圣驾，便能借机削去沈家的兵权，一箭双雕。”

沈玉芙缓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冷冽：“他想动沈家，也要看我答不答应。顾总管，你可有对策？”

顾瑾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银质令牌，令牌上刻着一只展翅的飞燕：“这是尚食局的备用令牌，奴才费了些心思才拿到。三日后宫宴前，奴才可以借着查验膳食的由头，进入后厨。只是后厨人多眼杂，奴才一人，怕是难以周全。”

沈玉芙眸光微动，忽然想起什么，道：“我身边的侍女青禾，曾在太医院学过辨毒之术。届时让她扮作我的贴身厨娘，随你一同进去。她识得毒物，也能帮你打掩护。”

顾瑾点头应下，又补充道：“还有一事，梁总管在御花园安插的眼线，今日虽被我糊弄过去，但他定不会善罢甘休。往后小主与奴才传递消息，需得更加谨慎。不如就用这飞燕令牌为信物，见牌如见人。”

他将令牌递过去，沈玉芙伸手接过，指尖与他的指尖轻轻相触，两人皆是一怔，随即各自收回手。

“此事若成，”沈玉芙握紧令牌，语气坚定，“我必向陛下举荐顾总管，脱离这深宫泥沼。”

顾瑾望着她眼中的光，躬身一揖：“奴才不求功名，只求能护小主周全，护沈家周全。”

暖阁外的风更紧了，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三日后的宫宴，注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鎏金宫灯高悬，长信殿内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太后端坐于主位，满面含笑接受众人恭贺，梁总管侍立在侧，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扫过席间的沈玉芙与远处待命的顾瑾。

顾瑾一身墨色总管服饰，身姿挺拔，手中捧着鎏金托盘，看似恭敬地候着，实则已将殿内的动静尽收眼底。他的目光落在尚食局的入口处，不多时，便见一个身着青布厨裙的身影端着一碟精致的牡丹酥缓步走来，正是扮作厨娘的青禾。

青禾微微颔首，那是约定好的信号——后厨已排查完毕，唯有这道太后最爱的牡丹酥，被动了手脚。

顾瑾不动声色，待青禾将牡丹酥呈上太后案前，他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后娘娘，今日是您的千秋吉日，奴才斗胆，想替您先验验这牡丹酥是否合口。”

梁总管脸色微变，厉声喝道：“顾瑾！你放肆！尚食局的膳食岂是你能随意触碰的？”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两人身上。沈玉芙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温婉的笑意，仿佛只是个看戏的局外人。

太后眯起眼，缓缓道：“梁总管，何必动怒。顾瑾也是一片孝心，让他验验无妨。”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