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浑身一颤,抬头时满脸涕泪,嘴唇哆嗦着,先前的镇定全然崩塌,他不敢说出真相,因为他知道,出卖了皇后,只会更惨,最终瘫倒在地。
萧彻的目光落在阶下瘫软的李德全身上,眸底翻涌的怒意竟缓缓平复了下去,转而凝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寂。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半枚宫牌碎片,殿内静得能听见李德全牙齿打颤的声响。良久,他才缓缓抬眼,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李德全身为总管太监,勾结内务府杂役,掘先皇后手植蔷薇,栽赃妃嫔与太子,其心可诛。”
话音落,他掷下一道谕旨:“着将李德全革去所有职司,杖责五十,发配皇陵守墓,终身不得回京。参与此事的杂役,一律杖毙。”
五十杖足以让李德全断了半条命,再发配皇陵,与终身监禁无异。而那些杂役,更是直接成了替罪羊,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萧彻明黄的龙袍上,却没半分暖意。他瞥了一眼身侧的李谨,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赞许:“你做得很好。赏黄金十两,升为副总管太监,协理内侍省诸事。”
李谨叩首谢恩,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奴才不敢居功,只是尽本分罢了。”
萧彻轻笑一声,目光又转向阶下的沈玉芙与萧煜。他对着沈玉芙招了招手,语气缓和了些许:“爱妃受惊了。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往后在宫里,只管安心住着。”
沈玉芙缓缓起身,屈膝谢恩,眼底的惊惶尽数敛去,只余下温顺恭敬:“谢陛下明察。”
而后,萧彻看向萧煜,脸色沉了沉,却没再多加斥责,只道:“你身为太子,当谨言慎行,莫要再让旁人抓住把柄。回去将《帝范》抄十遍,警醒自身。”
抄十遍《帝范》是惩罚,却也是保全——既堵了悠悠众口,又没伤了太子的根本。
萧煜叩首:“儿臣遵旨。”
一场风波,就此尘埃落定。
御书房外,阳光正好,蔷薇香漫过宫墙。“今日谢过公公了”沈玉芙对李谨说。
“娘娘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日后请娘娘多照拂才是。”李谨恭恭敬敬的应答。
阳光透过她的发丝,那只素色的银簪闪着亮光,沈玉芙对李谨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李谨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情绪,弹了弹袖子上的浮灰,也离开了。
沈玉芙走在回芙芷宫的路上,指尖轻轻触过鬓边的碎发,想起李谨在殿中那番不卑不亢的言辞,心头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芙芷宫的殿门刚阖上,春桃便端着一盏温好的参茶快步迎上来,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意:“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方才听闻御书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奴婢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生怕您和太子殿下……”
沈玉芙抬手按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一片微凉,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自己则缓步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目光落在窗外开得正盛的蔷薇上,神色淡淡。
奴婢将参茶递到她手中,又忙着去取披风:“奴婢听说李德全被发配皇陵,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只是……”她顿了顿,凑近沈玉芙,声音压低了几分,“李公公今日在御书房的表现,实在是出人意料。奴婢先前瞧着他沉默寡言,竟不知他……”
沈玉芙握着温热的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她想起李谨跪在金砖上,字字句句条理分明地呈上证据的模样,想起他低眉顺眼的姿态下,那一身挺直的脊梁。
“他本就不是寻常人。”沈玉芙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春桃,往后在宫里,多留意些李公公的动向,不必刻意接近,也万万不可得罪。”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应下:“奴婢记住了。”
沈玉芙抿了一口参茶,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心底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异样。她望着窗外的蔷薇,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日,她曾在御花园的蔷薇架下,见过一个眉目清俊的少年,腕间带着一道浅浅的疤。
春桃揣着一锭碎银,趁采买胭脂的空档,绕到宫门外的茶寮,寻到了候在那里的陆珩。陆珩是禁军里的老熟人,手脚最是利落,收了银子便压低声音道:“这李谨的底细,说起来可真是藏得深。”
“他本不姓李,原是江南士族顾家的幼子。十年前顾家被人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唯有他当时被奶娘偷偷带出,才侥幸活了下来。”
陆珩说到一半,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春桃,语气带着几分讳莫如深:“还有件事,是禁军里的老人私下传的,没几个人知道。当年顾家遭难,顾瑾被奶娘送走时,根本没被净身。他后来入宫,是买通了宫里的老太监,用一剂‘锁阳散’瞒天过海——这药能让男子身形嗓音变得像太监一般,却不伤根本,待药效褪去,便能恢复如常。”
春桃惊得猛地抬头,手里的茶盏险些翻倒:“那……那他岂不是……”
“他根本就不是真太监。”陆珩点点头,声音更沉。春桃心头一惊,指尖攥得发白:“那……那他腕间的疤?”
“是当年逃难时,被追兵的刀刃划伤的。”陆珩呷了口凉茶,声音又沉了几分,
陆珩又道:“这李谨在宫里蛰伏了八年,从最低等的洒扫太监做起,平日里沉默寡言,谁也看不出他竟藏着这么大的来头。如今升了副总管,怕是往后宫里的风浪,还少不了。”
春桃谢过陆珩,揣着这满肚子的隐秘匆匆回宫,脚步都比来时沉了几分。
芙芷宫的偏殿里静悄悄的,窗棂外的蔷薇香漫进来,却驱散不了殿内的沉滞。春桃脚步急促地闯进来,反手掩上门,脸色白得像纸,连声音都在发颤:“娘娘!奴婢……奴婢查到了,查到李公公的底细了!”
沈玉芙正坐在软榻上翻着一卷旧书,闻言抬眸,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事情不简单,遂放下书卷,示意她近前:“慢慢说,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