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
萧彻的声音冷沉,带着几分不耐。御书房的门被推开,李谨低眉顺目地走了进来,一身浅灰太监服,脊背挺得笔直,却自始至终不敢抬眼直视御案后的帝王。
———回忆
昨夜琼林宴散后,李谨回了内侍省的住处,却毫无睡意。
他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桌前,指尖反复摩挲着腕间那道淡疤,眼前晃过的,是沈玉芙在亭中强作镇定的模样,是萧煜攥紧拳头发白的指节,更是萧彻眼底那抹不动声色的算计。蔷薇折枝本是帝王随口的敲打,可他总觉得,这事绝不会轻易了结。
后半夜,他索性换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布短打,借着月色,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内侍省。御花园的夜,静得只闻虫鸣,鎏金宫灯早已熄灭,唯有几盏残灯在暗处摇曳。他熟门熟路地绕到那架粉蔷薇前,脚步放得极轻,连衣袂都不曾带起半分风声。
彼时蔷薇还未被掘,枝头的花瓣凝着夜露,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李谨蹲下身,指尖拨开丛边的乱草,目光一寸寸扫过地面——果然,青石板的缝隙里,落着半枚脚印,鞋底的纹路粗糙,带着外廷侍卫靴子特有的棱纹,绝非宫人或太监的软底布鞋。
他眉心微蹙,正欲细看,却听见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谨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隐入了蔷薇丛后的阴影里,屏声静气。
月光下,几个身影鬼鬼祟祟地靠近,手里握着铁锹锄头,正是内务府的杂役。他们不敢点灯,只借着月色,七手八脚地挖着蔷薇的根。领头的那人,袖口处露出一块银质的宫牌,被月光映得发亮——上面刻着一个“李”字,正是总管李德全的信物。
李谨的眸色沉了沉。李德全是皇后的心腹,素来与沈家不和,此番栽赃,怕是冲着芙妃和太子而来。
他待那些杂役掘完蔷薇、匆匆离去后,才从阴影里走出。他俯身捡起落在土坑边的一枚宫牌碎片——是方才那人不慎掉落的,指尖捻着碎片,又看了看地上凌乱的脚印,心里已然明了。
天快亮时,李谨回到住处,将那枚碎片藏进枕下。他望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眼底掠过一丝决断。
御书房的门叩响时,他握着的,不仅是那枚宫牌碎片,还有昨夜暗中记下的那几个杂役的模样。
————回忆结束
李谨行过礼,便跪在了沈玉芙身侧,双手捧着一方素白锦帕,锦帕上,静静躺着半枚银质宫牌碎片,还有一小撮带着棱纹的泥土。
“奴才参见陛下。”李谨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殿内众人听清,“昨夜奴才起夜,途经御花园,见几人鬼鬼祟祟在蔷薇丛附近徘徊,奴才不敢声张,便伏在暗处瞧着。”
萧彻的目光落在锦帕上的碎片,眸色渐沉:“说下去。”
“奴才瞧见那几人皆是内务府杂役打扮,手里握着铁锹锄头,分明是要掘那蔷薇根。”李谨垂着头,语气平稳无波,却字字清晰,“领头的那人袖口坠着一枚银宫牌,月光下看得真切,正是总管李德全的信物。”
话音未落,阶下萧煜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沈玉芙也微怔,指尖下意识攥紧,心头的疑云骤然散开。
“奴才怕惊扰了他们,只敢等他们掘完蔷薇离去,才敢上前查看。”李谨说着,将锦帕往前递了递,“这宫牌碎片,是那人临走时不慎掉落的,上面的‘李’字还依稀可见;还有这泥土,是奴才从他们鞋印里刮下的,与御花园土坑旁的泥土纹路不同,反倒与内务府杂役住处后的荒土一模一样。”
萧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冰。他抬手,示意身边的内侍将锦帕呈上来。内侍捧着锦帕走到御案前,萧彻捻起那半枚宫牌碎片,指尖摩挲着上面模糊的“李”字,眼底的怒意翻涌。
“李德全……”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的寒意让殿内的空气都跟着颤了颤,“他倒是好大的胆子。”
李谨依旧垂着头,声音却多了一丝极淡的谨慎:“奴才还记下了那几个杂役的模样,皆是李德全心腹。奴才斗胆,此事怕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芙妃娘娘与太子殿下,想挑拨陛下与二位的关系。”
“栽赃陷害?”萧彻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阶下的沈玉芙与萧煜,那目光里的锐利,竟比先前柔和了几分,“朕就说,以爱妃的谨慎,以煜儿的稳重,怎会做出……”
话未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是李德全惊慌失措的声音:“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德全被两名侍卫押着,狼狈地跪在了御书房门口,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在发抖。
原来李谨来之前,早已暗中遣了心腹,将那几个杂役捉了个正着,此刻人赃并获,李德全便是想狡辩,也无从抵赖了。
沈玉芙望着眼前的一幕,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侧头,余光瞥见身侧的李谨依旧低眉顺目,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她知道,方才那一番话,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钥匙,解开了困住她与太子的死局。
她的眼底隐藏着一抹淡淡的情意,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李德全被侍卫拖拽着跪在冰冷的金砖上,额头重重磕在地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饶命!奴才冤枉啊!奴才从未指使任何人去掘那蔷薇根,更不敢栽赃娘娘与太子殿下!”
萧彻搁下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缓缓扫过他:“冤枉?”他将那半枚宫牌碎片掷到李德全面前,碎片撞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这宫牌是你的信物,杂役是你的心腹,连鞋印里的泥土都与你住处后的荒土对上了,你倒说说,何处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