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苑振林

尘沙的葬礼过后，江沁休学了。

林妄去她家找过她一次，是个落着小雨的午后。防盗门虚掩着，推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冷清，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微光从缝隙里钻进来，照亮空中浮沉的尘埃。江沁蜷缩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尘沙送她的那本画册——里面全是他偷偷画的她，高马尾的、笑弯眼的、低头写字的。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看见林妄时，没说话，只是眼泪又掉了下来。

林妄没提尘沙，也没提那些让人窒息的过往。他默默走进厨房，煮了一碗热汤面，卧了两个溏心蛋，端到她面前。江沁盯着那碗面看了很久，终于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掉进汤里，咸涩的味道漫过舌尖。

那之后，林妄每天都会来。有时带一束雏菊，有时带几本新买的书，有时什么也不带，就陪她坐在客厅里，听窗外的雨打在梧桐叶上的声音。他知道江沁心里的坎，知道她反复咀嚼着那句“我从来没在意过成绩”，知道她把尘沙的死归咎于自己——如果她早点发现他的自卑，如果她早点拉住他，如果她没答应他的告白，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林妄是在尘沙走后的第三个月，陪着江沁回学校的。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有同情，有惋惜，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窥探。江沁的座位依旧在尘沙的斜前方，只是那张课桌再也不会有偷偷递过来的便利贴，再也不会有少年含着笑意的注视。林妄把她的书包放在桌角，轻声说：“别怕，我在。”

江沁开始拼命学习。她把尘沙的日记本放在书包最里层，每天睡前翻一页，看那些潦草的字迹，看那句被泪水晕开的“我走了，她就能……”。她知道尘沙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是想让她飞得更高，可他不知道，他才是她的光。她要带着他的那份，一起往前走。

林妄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像被什么揪着疼。他会在她刷题到深夜时，给她递一杯热牛奶；会在她对着尘沙的照片发呆时，默默坐在她身边；会在模拟考后，拉着她去操场跑步，看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从不说喜欢，也从不说安慰。他只是陪着她，像一株沉默的树，守着她摇摇欲坠的世界。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江沁的名字排在全省前列。她拿着成绩单，跑到尘沙的墓前，哭了很久。她说：“尘沙，我考上了，我们说好的那所大学，我替你考上了。”林妄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手里攥着两张录取通知书——一张是江沁的，一张是他的，和她填了同一个城市。

大学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江沁渐渐开朗了些，会和林妄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食堂，一起去看学校的银杏。只是她再也没谈过恋爱，尘沙的名字，成了她心底不敢触碰的禁区。

林妄依旧陪在她身边。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记得她喜欢靠窗的位置，记得她看到梧桐叶会愣神。他会在她生日时，送她一本新的画册，说：“画点新的吧，别总盯着过去。”

大三的那个秋天，银杏叶落满了整条街。江沁和林妄走在铺满落叶的路上，踩着沙沙的声响。她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眼里盛着细碎的光：“林妄，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

林妄的耳尖红了，像当年的尘沙。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是啊，很久了。从你第一次接过尘沙递来的橘子汽水，我就看见了。”

江沁愣住了，随即笑了，眼泪却又掉了下来。这一次，不是难过的泪，是带着暖意的，是终于肯放过自己的。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妄的手。他的手掌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妄，”她轻声说，“我们往前走吧。”

往前走，不是忘记尘沙，而是带着他的那份遗憾，带着他没来得及看的风景，好好地，活下去。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漫长而温柔的画。风穿过银杏林，带来淡淡的清香，像是尘沙在远方，轻声说了句“再见”。

番外 银杏与白菊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好得不像话。

江沁穿着学士服，流苏垂在肩头，衬得眉眼格外清亮。林妄站在她身边，手里拎着一袋白菊，指尖轻轻摩挲着花瓣边缘。礼堂里的喧嚣隔着很远传来，他们却站在树荫下，安静得像一幅被定格的画。

“走吧。”江沁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

林妄“嗯”了一声，伸手牵住她的手。他的掌心依旧温热，和三年前在操场上牵她的模样，几乎没什么两样。

墓园的风带着松柏的清冽，吹起江沁的学士服裙摆。尘沙的墓碑前，已经落了些枯黄的银杏叶——是去年秋天，林妄陪着江沁来扫过墓后，风卷过来的。江沁蹲下身，把白菊轻轻放在墓碑前，指尖拂过那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少年笑得干净，眉眼弯弯，像极了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

“尘沙，我毕业啦。”她轻声说，声音被风揉碎了，“我考上了我们当初说好的那所大学，专业是你喜欢的计算机，我学得很好，拿了好几次奖学金。”

林妄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墓碑上的名字，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想起高三那年，尘沙拉着他在天台吹风，红着脸说“我好像喜欢江沁”的模样；想起模拟考后，尘沙躲在走廊拐角，听见江沁父母的话时，攥得发白的拳头；想起那个飘雨的春日，消息传来时，整个教学楼都陷入的死寂。

江沁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是她的毕业证书复印件。她把纸压在白菊下面，指尖轻轻拍了拍，像是怕风把它吹走。

“林妄也考上了，”她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少年，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他陪了我好久，从高三到现在。”

林妄走上前，蹲在她身边，对着墓碑笑了笑：“我替你看着她，没让她受一点委屈。”

风又吹了过来，卷起地上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白菊上。江沁看着那些翻飞的叶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尘沙红着脸递来一封情书，信纸的边角画着一朵小小的雏菊；想起晚自习后，他们在操场牵手，月光落在他们的发梢；想起那个看星星的夜晚，尘沙看着北极星，喉咙发紧，半天只挤出一个“嗯”字。

原来，那些以为会被时光掩埋的记忆，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它们只是藏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悄悄探出头来。

江沁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林妄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两人并肩站在墓碑前，看着远方的天际线。

“尘沙，”江沁轻声说，“我们要去新的城市了。以后每年秋天，我都会来看你，给你带银杏叶，带白菊。”

林妄握紧了她的手，补充道：“我们会好好的。”

风穿过墓园，带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少年的回应。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江沁看着林妄的侧脸，突然笑了。

“林妄，”她说，“谢谢你。”

林妄转过头，眼里盛着温柔的光：“谢我什么？”

“谢你，一直陪着我。”

林妄停下脚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不用谢，”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夕阳落下，暮色四起。远处的城市亮起万家灯火，温暖而明亮。

江沁知道，尘沙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和林妄，把往后的日子，过得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