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色被层云遮得半明半暗,将京城北郊的锁灵塔晕染出一道模糊的剪影。塔身斑驳,砖石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檐角悬挂的铜铃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透着一股死寂的沉郁。
蔺清寒一身玄色劲装,敛了周身气息,如一道轻烟般落在塔前的老槐树上。树影婆娑,恰好将他的身形遮掩得严严实实。白日里从周平口中套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晁衡搜罗“黄粱梦”药引,筹谋的大阵,竟与这座荒废多年的锁灵塔有关。而更让他心头揪紧的是,周平慌乱间漏出的半句——“塔中似有蔺家血脉气息”,这让他瞬间想到了那个失踪多年的姐姐,蔺自遥。
锁灵塔建于百年前,传闻是为镇压邪祟所筑,如今早已沦为荒迹,寻常人避之不及。可此刻,塔周的空气里却隐隐浮动着一股极淡的阵法气息,阴冷诡谲,与白日周平提及的吞天阵如出一辙。蔺清寒的指尖微微泛白,袖中藏着的罗盘指针正疯狂转动,昭示着塔内的异状。
他不敢贸然闯入,吞天阵霸道至极,阵眼未破,擅入者只会被吞噬生魂。思忖片刻,蔺清寒盘膝而坐,指尖掐诀,口中默念心法。淡金色的光晕自他掌心缓缓升起,氤氲着一股清冽的灵气,正是蔺家独传的回溯术——此术不伤阵体,却能窥见塔内片刻的残影,只是极耗心神,稍有不慎便会被阵法反噬。
光晕渐盛,缓缓朝着塔身探去。蔺清寒紧闭双目,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神识顺着光晕的牵引,一点点渗入锁灵塔内部。
塔内比想象中更阴冷,四处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地上散落着不少残破的古籍,书页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而在塔室中央,一座约莫半丈高的石台赫然矗立,石台之上,竟真的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蔺清寒的心头猛地一震,险些打乱了回溯术的法诀。
那人身着一袭素白长裙,青丝如瀑,垂落肩头,正是他寻了十余年的姐姐,蔺自遥。她端坐于石台正中,双目紧闭,神色木然,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气,那些黑气丝丝缕缕,正顺着她的四肢百骸缓缓流入石台之下,而石台四周,刻着的正是吞天阵的阵纹,此刻阵纹已然有了雏形,正随着黑气的涌动,隐隐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蔺清寒的喉间泛起一股腥甜,是回溯术催动过急,心神激荡所致。他死死咬着牙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目光死死盯着蔺自遥的脸。她的眉眼依旧清丽,却少了往日的灵动,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毫无血色,显然是被阵法困住,神智早已被禁锢。
晁衡果然藏着后手!他以蔺自遥为阵眼,妄图借吞天阵吞噬生魂,壮大自身势力。而“黄粱梦”药引,怕是为了稳固阵眼,让蔺自遥彻底沦为他的傀儡。
就在这时,塔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句压低的交谈。
“晁大人说了,今夜务必守好塔门,阵眼尚未稳固,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放心吧,这荒郊野岭的,谁会来这里送死?”
脚步声渐渐远去,隐入了塔旁的密林。
蔺清寒的心沉到了谷底。看来晁衡早有防备,塔外不仅布下了暗哨,恐怕还设下了重重陷阱。他若是此刻强行破阵救人,不仅会打草惊蛇,让晁衡提前启动吞天阵,更会让蔺自遥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理智死死压住了翻涌的冲动,蔺清寒缓缓收了回溯术的法诀。淡金色的光晕消散,塔内的残影也随之隐去,唯有蔺自遥木然的面容,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缓缓睁开眼,眸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又在瞬间归于平静。夜风卷着寒意,吹得他衣袂翻飞,他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目光落在锁灵塔的檐角上,锐利如鹰。
不能急,必须从长计议。要破吞天阵,必先寻得阵眼的破绽;要救回姐姐,必先查清晁衡的全部图谋。而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不让晁衡察觉到有人窥探过此地。
蔺清寒深吸一口气,身形微动,如同一道残影般掠下老槐树,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之中。月色破开云层,洒下一地清辉,锁灵塔的影子依旧矗立在北郊的荒草间,只是那塔内的秘密,已然成了蔺清寒心头最重的枷锁。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与晁衡之间的较量,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不是鱼死,便是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