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如丝如缕，将京城西市的青石板路浇得油亮。蔺清寒撑着一柄青竹骨油纸伞，缓步走在错落的商铺间，青布长衫的下摆沾了些微湿泥点，却丝毫不减他清隽出尘的气度。他此行本是为寻访一本流落民间的《百草奇笺》，这本残卷记载着蔺家失传的辨药之法，对查清当年家族变故至关重要，却没料到，会在街角那家毫不起眼的旧书斋前，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位公子，可是姓蔺？”
一道略显沙哑的男声自身后响起，蔺清寒脚步微顿，指尖轻轻摩挲着伞柄的竹纹，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缓缓转身，便见一个身着灰布短打、面容黝黑的中年男子立在不远处，那人肩上挎着个沉甸甸的布包，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欲言又止的局促。
“阁下是？”蔺清寒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波澜，目光却已将对方周身打量透彻——此人双手虎口覆着厚茧，指腹带着常年翻书留下的薄茧，不似寻常走卒，倒像是与古籍笔墨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
中年男子上前两步，刻意压低了声音：“在下姓程，名唤程默。先父曾是蔺府墨韵阁的管事，公子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阁中那架藏着《毒经补遗》的紫檀木书架？”
“墨韵阁”“紫檀木书架”，这两个字眼入耳，蔺清寒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墨韵阁是当年蔺家的藏书禁地，若非府中核心旧部，断不会知晓书架藏卷的细节。只是时过境迁，蔺家败落已逾十载，当年的仆从星散四方，如今突然冒出一个旧部后裔，未免太过巧合。
他不动声色地侧身，将程默让进了旁边一家无人的茶寮，拣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小二端上两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两人的面容，恰好隔绝了窗外的喧嚣。
“程先生今日寻我，怕是不只为叙旧吧？”蔺清寒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落在对方紧攥着布包的手上，那布包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显然是常年随身携带。
程默干笑两声，伸手解开布包的绳结，里面竟是几本泛黄的古籍。他将书推到蔺清寒面前：“实不相瞒，先父临终前，曾嘱咐我若有机缘遇上蔺家后人，便将这几本当年从墨韵阁带出的残卷归还。只是在下这些年四处漂泊，直到今日才得偿所愿。”
蔺清寒垂眸扫过那几本书的封面，皆是些寻常的经史子集，并无特别之处。他指尖刚触碰到书页的微凉触感，便听程默又道：“说起来，这些年我走南闯北收罗古籍，倒是听过不少关于公子的传闻。都说公子医术通神，尤其擅长辨识奇花异草，不知可曾听过‘黄粱梦’这个名字？”
“黄粱梦”三字一出，蔺清寒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温热的茶水晃出些许涟漪，溅在青釉杯沿上。他抬眼看向程默，对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急切，分明是在试探。这“黄粱梦”并非什么风雅典故，而是一种失传已久的诡谲奇药，药性霸道，既可安神入梦，亦可惑人心智，更能作为邪阵的药引。当年蔺家的古籍中曾有记载，只是相关书页早已被父亲亲手销毁，绝不该有外人知晓。
“不过是坊间流传的虚妄之说，程先生何必当真。”蔺清寒放下茶杯，语气依旧淡然，眼底却已掠过一丝冷光。他料定此人绝非单纯的旧部后裔，今日的偶遇，定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试探。
程默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并未起疑，便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融进缭绕的茶香里：“公子有所不知，在下前几日在幽州的古籍市集，撞见了晁衡的手下。他们出手阔绰，正在高价收购与‘黄粱梦’药引相关的古籍，听说是要筹备一场大阵，至于阵眼为何，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这话半真半假，听得蔺清寒心头一凛。晁衡此人野心勃勃，这些年在朝中结党营私，权势日盛，若真让他炼成“黄粱梦”大阵，届时定会祸乱朝纲，殃及无辜。只是这程默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他沉吟片刻，忽然抬眼看向程默，眸色沉沉如古井：“哦？竟有此事？说来也巧，我前几日也得了一本残卷，上面记载着‘黄粱梦’的药引配伍，只是其中关键的几味药材，我始终辨不真切。程先生常年寻访古籍，或许能帮我参详一二？”
程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忙不迭道：“公子若信得过在下，不妨将残卷取来，在下定当尽力。”
蔺清寒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笺，缓缓展开。纸上的字迹潦草，只写了几味寻常的药材，却故意在末尾留了一处破绽——将“引魂花”写成了“招魂花”，这是外行人极易混淆的谬误，内行人却能一眼识破。
程默凑上前去，目光死死盯着纸笺，手指不自觉地捻动着，嘴里喃喃自语：“不对，这‘招魂花’并非‘黄粱梦’的药引，真正的药引，应当是……”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反应过来，慌忙住了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蔺清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了。他缓缓收起纸笺，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程先生倒是对‘黄粱梦’的药引颇为了解。只是不知，你这些学识，是从先父那里学来的，还是从晁衡的府中学来的？”
程默浑身一颤，猛地站起身，神色慌张：“公子说笑了，在下……在下告辞！”
他说着，便要转身逃离，却被蔺清寒轻飘飘的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晁衡搜罗古籍，筹备大阵，是想借‘黄粱梦’惑乱人心智，谋夺朝中权势吧？”蔺清寒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你今日来此，不过是替他试探我是否知晓‘黄粱梦’的秘密。只可惜，你还是露了马脚。”
程默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僵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方才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
蔺清寒站起身，撑伞走到茶寮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回去告诉晁衡，蔺家的东西，不是他能碰的。这‘黄粱梦’大阵，他若敢动，我定会让他万劫不复。”
细雨依旧淅淅沥沥，打湿了檐角的风铃，发出细碎的声响。程默望着蔺清寒远去的背影，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而撑伞前行的蔺清寒，眸底却是一片冰寒。晁衡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这场暗流涌动的较量，终是要摆到明面上了。他握紧了手中的油纸伞，脚步愈发坚定，前路纵有千难万险，他也必须查清真相，阻止晁衡的阴谋，为蔺家洗雪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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