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然屏住呼吸，半步之遥，像护着一触即化的雪刃。
张玉雪抬眼，人潮无声裂开——倦意被灯火削成薄刃，亮得近乎残忍；脊背绷成拉满的弓，一步落地，鞋跟轻“嗒”，铜漏初声，众人心跳瞬间停摆。
珠串纹丝不动，霞帔逆风自鼓，似她体内有另一重天，与尘世气流各奔东西，随时要把嫁衣撕回晚霞。
别人穿嫁衣是成亲；她穿，是夕照把最后一抹红借给风，风又随手披在她身上，随时会收走。
喉结滚动，无人敢声——怕一句“别走”先碎这场幻景。
她拾阶而上，无形天梯在脚下延伸，裙角一寸寸褪成灰白，夜色悄悄把人间颜色漂净。
青然指尖虚悬，始终不敢收拢——怕一握，就握住了尘埃，也握住了尘埃里必散的结局。
青然离张玉雪只剩半只手臂，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冰墙生生隔开；她的呼吸薄得能割喉，稍重一分就要见血。方才她还敢让余光掠过张玉雪的鬓影，此刻却像霜刀贴背，肩胛无声地折叠，胸口塌成一只倒扣的碗，低得比觐见宫里最尊贵的主子还要再卑一寸。
黑铁城门咬得死紧，像一口被岁月锈封的巨棺，把旧尘山谷的枯骨旧事统统钉进永夜；峭壁垂直劈下，天然一堵冷铁围墙，将宫门与人间一刀两断，回声撞上去都碎成齑粉。
十位待选新娘先一步抵达，已自动裂成两幅血色剪影：左八右二，像被鬼神之手摆出的祭阵，红得杀气森森，静得叫人耳膜发疼。
青石阶梯长得没有尽头，阶面被无数鞋底磨出一层幽暗水膜；每降六阶，便探出一对巨灯，石座木笼，镂花裂作冰纹，灯火齐燃，白光像沸铁泼地，亮得近乎刑罚。
夜风倏地掠过，红盖头与嫁衣同时被掀起半弧，像一簇簇火舌妄图舔破天幕；盖头边缘坠着的细金链、裙摆上缠枝金线被光刃切成碎星，迸出刺目的锐光，逼得众人眼眶生烟——仿佛再眨一次眼，就会被这铺天盖地的红与金生生灼瞎。
青然提灯，引张玉雪踏月而来，步步生寒。
廊下侍女本攒眉，却在她披霜入影的刹那被山风抹平——
美人有罪？
或许。
天女有罪？
凡人承过。
青然对众女骤变的脸色视若无睹，也不引张玉雪入待选之列。
她右手虚托那截冰腕，左指探入腰带，捻出一枚玄铁令，角篆暗吞月光。
令贴掌心，与肩齐平，只教石灯旁扶刀的守卫抬眼即识；铁色映火，一瞬无声。
我睫羽一挑，方才的恭顺便碎成齑粉，像雪粒扑进火盆。唇角薄刃斜挑，把倨傲挑成灯焰，明晃晃照众人之眼。
张然雪被我牵住腕子，侧步穿过刀阵；脚跟尚未点地，铁色已劈面斩来——统领的刀鞘横断我鼻息，寒光把空气削得发苦。
“少主划的线，执刃盖的印。”他声线压得极低，却字字带倒刺，“姑娘，再往前一寸，便是断头崖。”
我五指骤缩，铜牌沿掌纹割出冷白月牙。翻腕一送，铜兽獠牙几乎撕破他睫毛：“角公子亲口放的生门——这牙牌，如今算废铁？”
“不行。”
刀锋先出声，寒光砸进耳膜；话音才追上来，像冰碴子补刀：“归位，全军等你。”
八个字，两道封喉。
他目不斜视，瞳孔被铁链锁死，硬把那一袭绯色按进真空——仿佛张玉雪不是艳名压城的月华，而是火星乱迸的火药桶，一碰就炸。
青然把冷笑嚼碎，令牌“嗒”地扣回腰侧。
“得罪。”
气音贴着她耳廓掠过，他牵她拐进暗角，手腕一沉，把人稳稳塞进只剩两名待选新娘的队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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